聽說周繹只靜靜睡著,并沒說些什么,沈青英心里竟空落落的。
她呆立了半晌,卻還是理不清自己的思緒,只得先吩咐了寶兒下去,獨自己與兩個貼身使婢留在內室照顧周繹。寶兒順從地下去,心里卻頗為感慨,只是不敢對人言罷了。
待寶兒出去之后,沈青英想著讓周繹好睡,便又重新給周繹凈了手臉,并由婢女幫著給周繹換了中衣。手上雖然忙個不停,青英的心思愈發不安穩了。
原以為聽說周繹夢中無話,自己會有稍許快意,哪想到方才竟那般失落。任她想了這么許久,也還是弄不明白為何不得開懷。
正琢磨著,周繹被換衣的動作吵醒,忽然哼了一聲,眼瞧著是認錯了人物、地點和時候,迷迷糊糊地說了幾句話。
沈青英心里一動,留神聽了下去。
周繹那邊還在自言自語,沈青英略一細聽,果然便聽見他喚“筠兒”。
沈青英心里竟豁然開朗了許多。
原以為周繹又要細述衷腸,不曾想他才說了一句關于別離日久的話,便又喚“兄長”不住。也不知他夢見了什么,喚了兩聲“兄長”之后,卻又開始數落人了。
這時的話略密一些,沈青英需要格外留神才能聽清三分,好在她已給周繹更衣完畢。沈青英全憑猜測,竟也猜出了個囫圇來,依稀明白周繹說的是什么話了。
那都是些不能教人聽去的話!
青英想也不想,忙將兩個婢女胡亂打發了出去,等周繹又再睡著才敢吩咐人進來服侍她盥洗更衣。
打聽了周綽那邊醉酒鬧得難受,方才還吐個不停,沈青英重重嘆了口氣,吩咐人早膳只送清粥并四樣清淡小菜過去,便也安穩睡下了。
次日沈青英也不提這事,權當一無所知。
倒是周繹心中頗不踏實。
他也不為別的,只因夜里夢見了父兄,說了不少平日里醒著時不敢說的話,唯恐自己醉酒而未入睡之際胡亂說了出來,又要惹出多少麻煩。還是見沈青英面色如常,并不提及此事,他才略覺安心。
以青英為人,如此若無其事,要么是真無其事,要么是只有她自己聽了去,因此并不礙事。
周繹用了早膳,先去給周道昭問安,又去探望了沈夫人,接著便往前殿去,替周道昭料理了國中一些瑣事,散朝后照例去軍營巡視一番。
待他從軍營回來,已是晌午時分。聽說青英陪著沈夫人用膳,周繹便問周綽在哪里。
“回二公子,三公子還在自己房中,今日未曾出門去。”下人恭敬答道。
周繹聽說,心知周綽必然是宿醉難受,下人雖明知究竟卻必然不敢直言,他便也不多問,直接往周綽院中去,并吩咐將午膳也擺在那里。
寶兒將午膳的事安排妥當,便一路小跑著跟上了周繹,一同往周綽房里去。
才剛進了院,還沒來得及往里頭走,周繹便隱約覺得不大對勁——這院中有三五張并不熟悉的面孔,竟不是周綽使喚的下人。
想起昨夜那個夢,周繹頭皮一陣發麻。他生怕周綽也是一般心思,酒后胡言亂語起來。
而自己身邊有沈青英操持,不至于讓人聽了話傳出去,周綽身邊卻沒個得力的人。雖說有個初一,也算忠心耿耿,卻終究是奴才的身份,行事也不如寶兒有主見,不見得幫得上忙。
若周綽果然說了醉話,教有心之人聽了去,告訴了周道昭,大禍怕就要臨頭了。
寶兒早留意到院中的陌生面孔,心中也覺奇怪,見周繹變了臉色,他也莫名緊張起來。
正胡思亂想,便見初一從屋里頭出來。
周繹來得突然,里頭并未得稟報,初一出來原是有旁的事要辦,乍一見周繹過來,他先愣了一愣,后立刻迎了上去,給周繹行禮問安。
“急急忙忙的要去哪里?”周繹問初一道,語氣甚是溫和。
“回二公子,才剛三公子吩咐奴才去安排午膳。”初一笑道,“待奴才先迎了二公子進去,再去忙活不遲。”
周繹“嗯”了一聲,卻不就往里走。因礙著滿院子的人,尤其其中還有生人,周繹不好直言相問,可若不問個清楚,稍后進去就怕要落于被動。
他毫不掩飾眼中疑惑,往四下里看了一看,將那幾個生面孔打量了一遍,淡淡地開口問初一道:
“可是有人來探望三公子么?”
初一恭敬笑道:
“是四公子過來了,聽說三公子宿醉,特意過來瞧瞧,還帶了醒酒的丸藥。剛還說午膳也要在這里用呢,奴才就是為這事兒出來的。”
周繹聞言輕輕一笑,道:
“我說呢,滿院子的生人。”
說完這話,周繹抬腳就往里走。
初一聽得明白,只跟著“嘿嘿”一笑,便退在周繹身后,虛引著周繹往里頭去。
寶兒也跟在后頭,聽初一說周紹要在這用午膳,不禁想起周繹方才的吩咐。也不知周繹是沒聽清還是怎么,竟不跟初一提這話。
要說這四公子還真是有意思!
寶兒如此想著,瞅著沒人瞧見的時候,朝初一撇了撇嘴。初一看見,頗為無奈地一聳肩。二人心里均是明鏡一般,倒也不需要議論什么,對視一下即收回視線。
周繹才剛走到門口,便聽見里頭說笑的聲音。
原來周綽并沒在內室見周紹,二人一同呆在了廳中,分賓主坐在胡椅之上。
周紹又是勸周綽莫在飲酒,囑咐周綽如此這般,又是挑些有趣的事情來說,連自己小時候上樹、險些跌落的事也重提了,故意引周綽發笑。
周綽倒十分配合,一直跟著笑,偶爾也會說上兩句。
正說到小時候跌破了琉璃盞,周繹便進來了。
二人見兄長進來,忙起身恭敬行禮,并口稱有罪,未曾出門迎接。
“無妨,我也是忽然起意要來的。”周繹微笑道,“既然都在這里,便借了綽兒的地方,午膳都在這里用罷了。”
周綽自然無異議,周紹略一怔愣,旋即也答應了下來。
“還在門口就聽見你們說笑,怎么我進來了你們倒不說了?別是我拘束著你們了罷?”周繹似玩笑一般笑道。
周紹聞言,便將方才的話撿起來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