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四章 一桌好飯引發的血案

市井街道總有濃濃的煙火氣,有親切的人的味道。在飯桌上,有拿雞腿當武器而互相追趕的小孩子,有滿手都是油腥還要拉著姐妹們說家長里短的女人們,有對碗里的酒斤斤計較的男人們,當然,也有笑看百態、眼眸依然明亮的白發老者。

雖然不歸境是世外桃源,五步一景,十步一畫,但那是法術凝結成的,比不上凡世的景象,真實,有溫度。

有個非常年輕的婦人見南風遠遠地站著沒有位置,從座位上站起來,一邊用帶了些油漬的圍裙清理手上的油膩,一邊朝南風這邊走來。她并不漂亮,五官勉強稱得上周正,卻因為臉上帶著甜甜的笑,而顯得親切生動。她一點兒也不羞澀,一雙眼睛閃亮亮的:“姐姐是外地人吧,妾見你面生。”

南風忙回答:“路過寶地,借宿一日。”

婦人將南風引到一個距離她座位很近的空位上,說:“今天我們鎮上的何老爺過壽,請鎮上的人們吃酒。我們鎮子鄰里關系非常好,何老爺尤其是有名的大善人。姐姐你不要客氣,盡管填飽肚子就是了。”

南風自是沒有客氣,轉眼之間,一個雞腿已經下肚。

婦人笑瞇瞇地看著她,適時地送過來一杯酒,說:“瞧著姐姐的樣子,怕是餓壞了。桌子上的酒是我們自己家里釀的,上不得臺面,你清清口。”

哪里是“上不得臺面”,明明是悉心釀造的杏花酒,喝上一口,滿嘴留香。

不遠處有個半大的孩子,手里攥著一個木制的長劍,歡歡喜喜地朝著婦人喊:“嫂子,哥哥讓你給桌子上添兩壺酒!”

“就來——”婦人聲音軟糯糯的,尾音拉得老長,帶了甜絲絲的味道,好像丈夫讓她添的不是酒,而是蜜。

婦人對她說:“姐姐慢慢吃,妾去去就來。”

她含糊地應了她一聲,嘴里塞了各種肉食,再抬頭看,已經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有個很小的小姑娘湊了過來,用手指輕輕戳了南風一下:“姐姐?”

南風歪著頭看她。

她笑,門牙已經掉了的小嘴巴漏著風:“你脖子上戴的圈圈真好看!是什么做的?在哪里買的?”

南風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礙事的東西,問她:“像個狗鏈子,有什么好看的?”

“有小鳥誒!”她驚喜地說。

哎,小孩子就是天真,比不得她這種飽經滄桑的“百歲老人”,有很多難言的苦衷。

南風脖子上的東西名叫“求索”,是不歸境的法器。那上面刻著的布谷鳥的圖騰,在不歸境隨處可見,就是蒼泓真人的御極殿和素塵的沐雪臺,也有這個圖騰。

據說只有登仙的人不必戴著它。素塵帶南風踏入不歸境的時候也帶著“求索”,只是這次蒼泓真人格外照顧他,就開恩免去了。

“求索”的作用有兩個,一個是限制每一個出境的惡鬼不會因為觸動怨氣而傷人,另一個是保持和不歸境的聯系,方便不歸境在任何時候都能找到出逃的惡鬼。

說白了,就是個狗鏈子。

正在南風尷尬的時候,小姑娘的娘親喚她,她便舍了南風,跑向她的娘親,臨走時,眼神在“求索”上停留了一下,看著還有點舍不得。

哼,有什么舍不得的?作為一個一百多歲的“老人”,難道南風愿意戴著它?

大快朵頤了半天,南風總算填飽了肚子。想著怎么也是受了人家何老爺恩惠,雖是萍水相逢,總該過去祝個壽。她站起來,整了整衣裳和發髻,往層層的桌子中央走去。

到處都是人,限制了她的腳程,她能看到中央那個撐著拐杖坐著、笑得慈眉善目的老人,卻遲遲走不過去。

正在這時,有個黑乎乎的東西撞了她的腰。她低頭一看,竟也是個老人。那位老者佝僂著背,腰部以上和以下幾乎形成了一個直角。他的身上披著一個破爛的黑色的斗篷,粗麻的材質,邊角處還油乎乎的。斗篷蓋著頭,露出黑白相間的頭發。他露著一只右手,皮膚松弛黝黑,指甲縫隙里更是裹著泥。手上拿著一根比他高許多的藤木拐杖,看著粗壯笨重。

南風本不知道他是男是女,聽他咳嗽了一聲,聲音粗糲沙啞,才知道是位老爺爺——額,應該“老”不過她——青梅鎮上的人們雖不一定富裕,但看著都比較干凈爽利,怎么還有這么……不拘小節的老人?

不過畢竟在別人看來,她是個晚輩,所以她做出乖巧的樣子,道歉說:“對不住,老人家,我……我沒有瞧見您。您沒事吧?”

老人沒說話。

南風有些忐忑,趕緊又賠了個禮。

老人家依然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若不是有清風將他灰白的頭發吹起來,她險些以為他化成了石頭。

難道老人家耳朵不好?南風撓撓頭,準備不負責任地開溜。

她剛轉身,就聽到老人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小姑娘,我瞧不見東西,你能把我帶到東邊馬車那里嗎?”

宴席東邊停著一輛破舊的馬車,馬兒又瘦又矮。她想,若是買一輛這樣的馬車給素塵,素塵會直接用他的威力巨大的玉魂扇劈死她。

不過是舉手之勞,她答應了。

老人走的慢,南風便跟的慢。在靠近馬車的時候,她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談不上好聞,也不會讓人太過反感。那味道越來越濃,也越來越有誘惑力。

“打開車簾。”老人冷冰冰地說。

南風后背生涼,極其不想順從他的命令,但手腳已經不聽使喚。她撩開了車簾。

車里黑乎乎的,隱約能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那人的手在她面前晃動了一下,剛剛聞到的氣味好像帶了侵略性,從鼻子直接沖入了腦袋,將她灌的越發昏沉。

老者的拐杖捅了她后背一下,她便一頭栽進了馬車里。

維持著些許神志,她聽見老者畢恭畢敬地說:“主人,您看這個怎么樣?”

車里的人聽聲音年紀不大,他輕笑一聲,說:“不歸境里走出的人,當然不錯。可惜啊,是個女娃。”

老者又說:“這個女娃只是個下人,跟她一起的,還有個年輕公子。”

“公子?”車里的人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肆無忌憚地笑起來,“說你糊涂,你還真是人蠢如豬啊。這兩個人可都不是一般的公子小姐。雖說他們的身份放在現在已經沒有什么用處,但在當時啊,足以顛覆整個天下。”

老者被人辱罵,竟一點也不惱,反而更加恭敬惶恐:“老奴沒見識,主人恕罪。”

車里人慵懶地撓了撓自己的鬢角,說:“罷了,你今天怎么也算有功勞,我跟你計較什么?你去小巷子里埋伏著,一會兒那位過來找她,我便順勢將他拿下。那副皮囊,才堪稱完美啊……”

“是。”

車里人又囑咐:“這女娃別弄傷了,有個人可找了她一百多年,留著有用。”

“是。”老者答應著。

一百多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