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十章 慷慨的小書生

伯奢半點也不遲疑地遞給小書生紋銀三十兩,從小書生那里捧過畫,拜了拜,珍之又珍、重之又重地道了謝,被一眾同窗簇擁著,臉色驚喜又肅穆地走了。

那個叫平蘭的小儒生是個活潑的,原本跟著大家準備要走,卻又折了回來,笑嘻嘻地問小書生:“明鴻先生的遺作,你還有嗎?”

小書生被他問的一愣,轉而笑笑,搖了搖頭。

“我可以出高價的!”平蘭又說。

伯奢走出了老遠,聽見平蘭的話,轉過身來喊:“平蘭,你太唐突了,莫失了禮數!”

平蘭晶亮亮的眼睛暗淡下來,撇撇嘴,向小書生行了個禮,轉身跑了。

小書生背過手去,目送著這群人,看不出情緒。

南風往小書生身邊靠了靠,小聲說:“你不是第一次模仿人家畫畫嗎?怎么那些人都看不出來?你的技藝已經好到這種地步了嗎?”

小書生歪著腦袋,用指尖輕輕戳了我的額頭,笑道:“不是我技藝高超,是他們眼拙啊。”

啊?是這樣嗎?

小書生瞧著南風半信半疑的樣子,換了個話題,指著桌子上他新畫的畫,說:“你看,這幅畫怎么樣?”

南風低頭一看,簡直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是誰?你畫的……是誰?我……我嗎?”

小書生得意地一笑。

南風對著這幅畫,簡直像是在照鏡子,不僅五官極其相似,就連亂糟糟的頭發,也絲毫不差,當然,她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把她最狼狽的樣子畫上去。若說哪里不一樣,只能說,畫上的她太瘦了,眼眶深陷,顯得眼睛大的有些突兀。

她撇撇嘴,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胖了?”

誰知小書生笑容不改:“嗯?不喜歡?”

明明是詢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寵溺。

該死的寵溺。

南風干笑了兩聲,將畫收起來,塞進自己的懷里,說:“有幅畫像就是恩德了,我還敢挑什么?”

宣紙店的老板在收到小書生的一兩銀子的租金的時候,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下來。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在后悔為什么沒有多借給小書生一點東西、多賺點租金。

小書生拉著南風走出宣紙店,認真地問:“天都快黑了——你想吃什么?”

南風樂不可支:“旁的隨便,我想喝酒,我快饞死了!”

“酒?什么酒?”

“女人紅,我要喝女人紅!”

誰知道小書生在聽到她一句平平常常的回答之后,竟身形一頓,驚異地看著她。

“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你不喜歡?要不……”

“不,我喜歡,我最喜歡女兒紅。”小書生苦笑,“謝謝你。”

南風不知道“謝謝”二字從何說起,只好回答:“呵呵,你開心就好。”

小書生拉起南風的手腕,換上溫和的笑容:“還愣著?快,我也餓了!”

小書生很慷慨,在一個很有派頭的酒樓里點了一盤清蒸魚、一盤醬牛肉、一個脆筍和一個海鮮湯,除此之外,還要了兩碗熱騰騰的面條和一壺香氣濃郁的女兒紅。

明明客人很多,但他們的飯菜上來的很快。

菜品看著簡單,卻都是這個酒樓的招牌菜,自然美味可口,可南風最喜歡的是面前這碗色香味俱佳的面條。

這家酒樓的面做的實在不錯:面條白凈勻稱,稍微溢出面湯,面湯上浮著厚厚的一層紅油。紅油上面鋪了細細的肉末,酥軟濃香。翠綠的菜葉擠在里面,添了幾分色彩。用筷子挑一下,里面藏著的荷包蛋就跳了出來,白白嫩嫩的,像剛出生的嬰兒,咬一口,沒熟透的蛋黃流出來,黃的透亮。

南風吮吸著流動的蛋黃,好不容易騰出嘴巴來,含糊地說:“你叫這么多東西,我們……唔……吃得完嗎?”

小書生吃的很斯文,他把面條輕輕挑出來,放在嘴邊吹了兩下,平整地放進嘴里。等咀嚼完了,看著南風說:“你餓了這許多天,我怎么敢再委屈了你?盡管放開了吃,管夠。”

呵,這話聽在耳朵里真是舒坦,比那什么狗屁公子把人當奴隸使喚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南風捧著碗喝了一口熱湯,讓自己的舒坦從內而外襲遍全身。

小書生問:“你為什么一個人?怎么會餓成這樣?”

南風用袖子抹了一把濕漉漉油乎乎的嘴巴,說:“不怕告訴你,我原本跟著一個人出來辦事,可那家伙脾氣差還小心眼,我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被他丟了。”

“他……對你不好?”

“特別不好!”她一字一頓地強調,“他使喚我洗衣、做飯、背行李,動不動就兇我,不許這樣、不許那樣,好端端的一張臉,放在他頭上簡直是浪費!”

小書生認真地聽著,眼里忽然溢出哀傷痛惜的感情。

南風頗覺得慚愧。南風是小書生的救命恩人,他對她非常恭敬、照顧,樂她之樂,憂她之憂。同樣,她的師父素塵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卻在這里說他的壞話。

她還記得,在不歸境,素塵幾次三番地拼了命地救她。素塵確實有很多秘密瞞著南風,確實總是使喚她、欺負她,但他對她的維護是毋庸置疑的。如果沒有素塵,且不說她能不能在不歸境活下去,就算是用這副不死之身重回人間,也是萬萬不可能的。

她卻總是把這些拋諸腦后,不該不該啊!

南風埋頭吃了一大口面條,又塞了一塊醬牛肉,將涌動的凌亂的情緒掩蓋過去,岔開話題說:“不說那些了,聊點別的。”

“嗯。”他鼻音有些重。

她問:“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西洲。”

“我不信。”

“我也不相信你叫‘南風’。”

“我師父給我起的名字。”

“你師父?”

“嗯,就是我剛提到的‘虐待’我的人。我病了一場,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師父就給我起了這么個名字。”

他若有所思:“很多事,不記得也好。”

明明是個弱不禁風的年輕人,怎么說起話來這么老成?南風問:“怎么個好法?”

西洲偏又不說了,自顧自地吃面。

他不說,南風也懶得問,卻還糾結著上一個問題:“你叫什么,總可以說了吧?”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辣的眼眶都濕了,輕咳了兩聲,說:“只要你叫‘南風’,我就叫‘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