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二十三章 好花堪折直須折

西洲收到南風的夸贊反而一點都不得意,隨手放下帶來的點心和話本,他的指尖撥弄著一朵粉色的芍藥花,說:“這片花田的主人是旁邊鎮子里的一位老夫人。這是老夫人為她去世三十多年的丈夫種植的。”

“三十多年!豈不是說,這位夫人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守了寡?”

西洲點點頭,說:“這位夫人與丈夫青梅竹馬,兩人十幾歲的時候成婚,伉儷情深。可惜丈夫體弱多病,去世的時候未滿二十歲,一個孩子也沒有留下。因為他生平最愛芍藥花,所以夫人將丈夫埋在這里,在四周開辟出一片芍藥花田,早晚精心打理。你往前走五十步,就能看到她丈夫的長眠之所了。”

原來這么美的地方,背后的故事并不美好。南風對著墳冢的方向拜了兩拜,感嘆道:“‘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命運何其不公,將有情的人生生拆散。”

西洲的指尖還在撥弄著手邊的那一朵粉色的芍藥花,花朵欲迎還拒的,說不清道不明地牽動情思。

“啪!”西洲手指翻動,將芍藥花摘了下來,聲音清脆。

哎——煞風景啊!

南風怒斥他:“好好的花,你摘它做什么!這些都是老夫人的心意,豈不都被你糟蹋了!”

西洲卻不在意,反而笑著說:“‘好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你何必同情人家呢?他們曾經相守在一起,是多么值得慶幸的事啊!”

“他們相聚只有幾年時光,可老夫人用了三十年的時光去懷念,多么不幸,哪里不值得同情?”南風第一次覺得,西洲的樂觀豁達已經超出了她的容忍范圍。

西洲走到南風面前來,將他手里的花斜插在她的頭上,慢慢捋順她的頭發。許是擔心弄疼了她,他的手指非常輕柔,像用來裝飾發髻的綢緞。等插好了花,他后退一步,打量片刻,滿意地笑了笑。

“西洲?”

他眼光流轉,對她說:“你知道嗎,只要心動過,哪怕生死相隔,哪怕要等上一百年、兩百年,人也是心甘情愿的。南風,我心甘情愿……”

南風,我心甘情愿……

西洲的話讓南風一個激靈。她呆立在原地,問:“西洲,你說什么?什么‘心甘情愿’?”

西洲又是笑:“沒有什么——你帶著這朵花,真好看。”

他欲說還休的,折磨得南風難受。她欲追問,他卻退后一步,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塵土,轉身繼續趕路,還說:“天就快黑了,附近可是有很多蛇的!”

南風被“蛇”這個字眼嚇到,趕緊去追趕西洲,已經抵在唇邊的話抽也抽不回去,追問說:“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西洲敷衍她說:“就是夸你漂亮啊——你故意引誘我夸你,不害臊!”

“不是,上一句!”

“上一句是什么?‘附近有蛇’?”

“不是啦……”

南風知道西洲在耍無賴,卻對他的耍無賴并不反感,反而沉浸在其中,像是一只蜜蜂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朵花,雖然是狗尾巴花,也裝模作樣地去采蜜。

雖瞧不見,但南風能清楚地感受到粉色的芍藥花壓在頭發上的奪目光彩,心情又恢復了愉悅。

眼見著就要到達目的地,已經快到亥時了。

漫長的路途消耗盡了南風兩個時辰前吃的晚飯,肚子又開始叫囂起來。西洲將給他祖母買的糕點挑出一盒來,打開,全都遞到她面前來。

南風的心里泛起一點點的慚愧之浪花,可肚子“咕嚕”一聲,像個連蹦帶跳的小石子,把這“浪花”一下子打碎了。

南風一邊往嘴巴里塞著糕點,一邊口齒不清地囑咐西洲:“你和祖母相依為命這么多年,還沒有離開過家呢,祖母若是知道你要出遠門,一定舍不得。你見到她之后,可要好好說話,別讓她傷心。她若是舍不得你嘛……咳咳……”

南風噎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偏西洲扭著頭追問:“她若舍不得我,你想怎樣?”

“那就……就帶她一起去。多個人還能解解悶兒呢,對不對,呵呵……”南風原本想說,她可以自己去,可看到他灼灼的眼神,又臨時改了口。

他總算收回了那燙人的眼光,嘴上嘟囔一句:“傻子!”

聽起來像是在恥笑她,卻感覺他的嘴上抹了蜜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甜絲絲的叫人高興,惹得南風直想獎勵給他一塊酥軟香糯的糕點。

南風將一塊桂花糕掰成兩半。丟進自己嘴里一半,慢慢地品嘗著,讓沁香的味道在口腔里炸開;把剩下的半塊送到西洲的面前,等著他一口吞進去。

他許是沒想到她會和他分享吃食,有一瞬的怔忡,然后將右手里的禮物統統丟進左手里,騰出右手來接她送過去的糕點。

她故意繞開了他的手,百折不撓地親自往他的嘴里送。

他終于屈服了,稍微欠了一下身,將她手里的糕點銜進嘴里。

她將手里糕點的碎渣隨手蹭在衣服上,以免粘的手指黏糊糊的不舒服,問他:“好吃嗎?”

他含糊地“嗯”了一聲。

南風以為自己的“獎勵”足夠慷慨,沒想到西洲很快吃完了嘴里的糕點,嘴里蹦出兩個字來:“還要!”

“嗯?還要吃嗎?”

他點頭。

這個樣子,倒像是個和大人撒嬌的小娃娃了。南風自認是個一百多歲的老人家,關心小輩也是應該,便從盒子里揀了一塊做工靈巧的糯米糕,拿到他面前晃了晃。

“啊——”他張大了嘴巴,等著她喂。

西洲在南風面前很喜歡撒嬌,且撒起嬌來沒有一點心理負擔,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比他制作贗品畫作的時候更加自然流暢,好像臉皮這個東西,于他真的沒有什么意義。

南風頓時起了逗弄他的意思,等他探頭來吃送到唇邊的糯米糕的時候,她突然抽回手來,把糯米糕丟進了自己的嘴巴里。

他“撒嬌”失敗,騰出手來搶她的糕點盒子,她可舍不得把盒子還給他,嘻嘻哈哈地躲躲藏藏。他窮追不舍,讓手里的盒子搖晃得歡暢。

咦?夜幕里怎么出現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