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五十五章 冤無頭債無主

皇家涼薄,周眉語是知道的,但涼薄到這種地步,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作為宋易安名義上的未婚妻,周眉語軍權在握,戰功赫赫。她做東請客,還是以宋易安的名義,可無論是太子還是齊王,都肆無忌憚地侮辱著宋易安,借此,宋易安曾經的處境,也就可想而知了。

周眉語一聲不吭,與兩位皇子一道,趕往“案發現場”。

走了也就一百多步,穿過這天街,轉個身,就能看到一個百十來人組成的包圍圈。扒拉開一層裹著一層的看客,能看到那個跪在地上、后背帶了鞭傷的宋易安和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玩味地看著宋易安的宋元吉。

宋易安是個沒有爵位、沒有隨從、甚至沒有出行工具的七皇子。考慮到這一點,周眉語提前一個時辰派了一隊人馬去新月宮迎接宋易安。但奇怪的是,派出去的人被宮里的御林軍擋了下來。

御林軍敢擋人,自然是受了宋詡的旨意,這說明對于兩個人的婚事,宋詡打心眼里還是不高興的。所以宋易安和周眉語沒有執著其觸宋詡的霉頭,讓派出去的人悄悄退了下來。

這樣的場合,姬姝是不適合到場的,所以只有宋易安一個人去了,步行。

誰知道快到隆慶酒樓的時候,碰巧遇到了太子宋元吉。

當然,也不一定是“碰巧”。

宋元吉的馬車緩緩地從東宮駛來,好似算準了時間,緊跟在宋易安的身后。

那么威風的一輛馬車和兩排開道儀仗隊,宋易安是惹不起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著,躲開也就罷了。

可就算她躲到了大路的角落里,依然被宋元吉冠以“大逆犯上”“目無兄長”“沖撞東宮車駕”的罪名,被宋元吉派出的兩個壯漢托著押到宋元吉面前。

宋元吉從馬車里鉆出來,拽過車夫的馬鞭子,俯視著那個“不會說話”的“弟弟”。在他看來,宋易安活在世上,是對他的一種不恭敬。

宋元吉恨宋易安是有原因的。

十七年前,宋詡與原配妻子——也就是宋元吉的生母作別,踏上了進京的道路。京城對于野心勃勃的宋詡來說,有一種巨大的魅力和魔力。很快,宋元吉母子就收到了那個消息:宋詡和昭陽帝姬相愛了。

與翊國公府其他人的竊喜不同,宋詡的原配妻子難過極了。她懂得大局,懂得丈夫的目的,所以在人前不敢顯露自己的情感,只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會對著銅鏡,孤寂、悲傷不能自己。

這些,年幼的宋元吉都看在眼里。

又過了幾個月,全國忽然到處都在打仗。翊國公府兵精糧足,成為了拱衛皇室的主力軍,再然后,“主力軍”背叛皇室,兵鋒直指長安。

這場“改朝換代”的戰爭持續時間并不長,短短兩年而已,但兩年時間,有太多的事情發生了改變,比如,宋元吉的生母病逝了。

雖然宋詡為了顯示自己的情深義重,在位這么多年一直沒有設立皇后,雖然他一直是東宮之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但沒有母親陪伴,成了他永恒的痛苦,他不知道該把這筆賬記在誰的頭上。

每當看到宋元德和宋元杰偎依在母親的懷抱里,每當打開母親寫給父親一封又一封的家書問他何時回家,每當看到生母冰冷的、無人拜祭的牌位,宋元吉的恨意就難以遏制。

宋詡的胞妹、后來的昌平長公主撫養了宋元吉,可其他任何人,如何能填補父母缺失的關愛呢?

直到葉易安的出現,他的仇恨才有了宣泄的地方。

若不是葉易安的母親是帝姬,宋詡怎么可能拋家棄子地前往長安;若不是葉子攸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宋詡何至于四處征戰、沒能見到發妻的最后一面?

都怪葉家的人,都怪葉易安!

宋元吉開始瘋狂地虐待葉易安——不對,是宋易安。

宋元吉在新月宮放過蛇,放過蝎子,甚至放過火。他曾命人在給宋易安的少得可憐的糧食里放過巴豆,他甚至還偷偷找過巫師,想通過下詛咒的辦法殺掉宋易安。

可宋易安都活了下來。

宋易安的茍延殘喘,讓宋元吉更加惱恨。他于是開始光明正大地對付這個便宜“弟弟”。

那一年,宋易安來到新月宮的第四個年頭,宋元吉故意把打雀的箭羽丟在了新月宮中。他去撿箭羽的時候,看見宋易安在專心聽姬恒講文章。

哼,一個流著骯臟的血的啞巴,憑什么讀書?憑什么讓世間大儒教她學問?她就該像老三一樣,拖著一條殘腿茍且偷生。

他命人將宋易安拖出來,掐著她的臉蛋兒,強迫她說話。宋易安不說,他便指使手下人對宋易安進行毒打,不許留情。姬恒和他的小孫女跪在地上給宋易安求情,宋元吉便把他們一老一小囚禁在院子里,讓他們親眼看著宋易安被他像流浪狗一樣毒打。

宋易安被打得一度昏厥,腿也打壞了,若不是宋詡派了大太監過來傳口諭,宋易安的小命,他是決計會拿走的。

許是因為事情鬧得太大,很多王公大臣也知道了這件事,影響不大好,所以宋詡不再允許他靠近新月宮,這些年,宋元吉覺得宋易安過得安逸了些。

那又如何,現在不在宮里,落在了他的手上,難道要放過這個“雜種”嗎?

宋元吉用鞭子拍打宋易安的臉,對她說:“今日父皇在御書房自言自語,說你小子命真好,明明是個囚犯,竟然還有人愿意把你當塊寶,跟你成親。你說,那個將軍是不是打仗打壞了腦子啊,怎么能選中你?像你這樣乞丐一樣的東西,就算是成了親,跟一個將軍上床,能吃得消嗎?會不會一夜就死了啊?倒不如把你扔進軍營里,被那些男人死命地折騰,或許更恰當一些,哈哈哈……”

這雖不是宋元吉能想到的最無恥、最淫穢的詞,但看到宋易安慘白著一張臉一個音節都不響應他,他依然覺得無趣且憤怒。他的鞭子,狠狠地朝著宋易安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