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五十九章 好戲(一)

蘇明義的《尋隱者不遇圖》在每一雙迫切的眼神注視下緩緩打開。整幅畫層次分明,錯落有致。遠處的斜陽、孤雁和近處的樹林、亭臺、怪石和小溪相映成趣。樹林深處隱約藏著一個小小的茅舍,茅舍內有一個總角童子,茅舍外有一位落魄的老儒倚門而嘆。沒有炊煙,也沒有往來的行人,甚至沒有山間小路,有的,只是一片蔥郁。

圖畫右上角有一首小詩,乃是唐代賈島的《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落款“明義”,蓋章。

不用周眉語邀請,除了宋易安,其他人已經將畫圍起來細細打量,哪怕是瘸腿的宋元德,也站在人群之外,搖動著扇子遠遠瞧著,只是不知道他色瞇瞇的眼睛里,瞧見的是那幅畫還是畫外的美人。

圍在畫前面的人們在低聲說話,誰也不敢首先發出決定性的議論。當中最活潑的當屬甄昱卿,他左看看右瞧瞧,還摸一摸根本不存在的胡茬,時常偷偷拉扯赫連衣,卻以為別人都沒有看到。

赫連衣首先坐回座位,其他人也在不久之后回歸。宋元德想對薛瓶兒送上一個諂媚的笑臉,可惜薛瓶兒故意當做沒看到,藏在哥哥身后逃脫了,留下宋元德獨自尷尬一會兒,才搖著扇子返回座位。

宋元吉越發將自己當做主人,他環視一下眾人,問:“各位覺得,這幅畫可是蘇先生的真跡嗎?”

宋元德對畫并不感興趣,只想借此對薛瓶兒獻殷勤,他率先說:“聽說薛公子才冠絕倫,對蘇先生的畫作頗有研究,不如發表一下高見?”

在宋易安恍若不存在的時候,宋元德就是宋元吉最厭惡的人,只是對于宋元德,宋元吉尚且能保持一點風度休養罷了。

宋元吉一手撐著腦袋,委婉地對宋元德的提議表示了反對,說:“薛公子固然是深受矚目的才子,可本宮記得,赫連公子的在書畫方面的造詣,世所罕有。本宮曾在許太傅那里欣賞過赫連公子的大作。許太傅說,赫連公子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功底,將來必能獨樹一格、超越前輩大師。不如請赫連公子鑒賞一下。”

赫連衣站出來,躬身施禮,說:“能得太子殿下垂青,臣深感榮耀。只是臣才疏學淺,不敢擔承殿下贊譽。薛公子家學淵源,耳濡目染,定比臣看的準。”

宋元德原本被駁了面子,有些惱,聽赫連衣這樣一說,稍稍釋然。他順著赫連衣的話,輕飄飄地說:“對嘛,一個一個地來!”

薛迅不自覺成了太子和齊王爭斗的工具,戰戰兢兢的。他對著宋元吉和宋元德行了個禮,說:“臣不才,班門弄斧了。以臣拙見,這幅畫乃是真品。”

“真的嗎?!”周眉語興奮地叫出來。

薛迅點頭:“蘇先生非常善于畫山水畫,可惜傳世的不多。他晚年際遇坎坷,又不幸遭遇火災,很多畫作被焚毀。根據他流傳下來的畫和前人的描述看,他的山水畫筆鋒勁健穩固,墨色淋漓厚重,留白大氣,景致錯落。一切喜怒哀樂,都能通過景致展現出來,而且,這幅畫……”

“等等,等等……”周眉語打斷薛迅的話,傻笑一聲,“我是個粗人,實在聽不懂大人您說的話。總之您是覺得,畫是好畫對吧——您看它值多少錢?”

這可把薛迅問愣了。這么珍貴的一幅畫,難道要賣嗎?讓她保管這幅畫,是不是有點……

可周眉語閃亮亮企盼的眼神投過來,薛迅也不好露出鄙薄的態度,他敷衍地說:“一千兩應該不成問題。”

“一千兩!”周眉語拍著桌子大叫。看那樣子,好像一千兩銀子已經放在了她的面前。誰曾想又聽她大笑著說:“這得買多少酒啊!”

薛迅:“……”

薛瓶兒:“……”

宋元吉:“……”

宋元德:“……”

宋元杰:“……”

甄昱卿:“……”

赫連衣:“……”

只有宋易安神色淡然,像個木頭人。

周眉語怕薛迅不夠權威,轉而又向赫連衣確認:“赫連大人認為呢?”

“是真品。”赫連衣回答簡潔。如果這幅畫最后的結局是被換成酒,赫連衣沒有其他的話可以進行解釋了。

周眉語拊掌大悅,對身后的李姜楠說:“老李,你聽到沒,咱們這幅畫值一千兩呢!你趕緊,把畫收起來,藏到樓上去,明天爺就把它賣嘍!”

李姜楠歡歡喜喜地站出來,應道:“得令!”

太子連忙開口,說:“周將軍且慢。將軍真的要把畫賣掉嗎?”

“這還有假?”

太子在宴會上第一次展現了笑容:“本宮覺得,一千兩委實太少了。本宮出一千五百兩,請將軍割愛如何?”

“割……啥?”

“咳,就是本宮想用一千五百兩買你的畫。”

“真么多!那……”

“本王出兩千兩!”在心儀的美人面前,宋元德才不會丟了面子。若是將這幅畫買下來送給薛瓶兒,難道不能博美人一笑嗎?

宋元吉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若是一個單純的拍賣會也就罷了,現在賣畫的是江夏王府將來的掌權人,買畫的是太子殿下和齊王殿下,性質就不同了。

太子是國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看上的東西,你不趕緊送上去,忒不識時務。

齊王是親王,是皇子中最小心眼、行事最偏激的一個人。開價如此之高若還不能成功,周眉語只能吃不了兜著走了。

宋元吉有些矛盾。他喜歡這幅畫,但若再往上加價,一者,他是兄長,與弟弟斗富,顯得幼稚可笑、不成體統,傳到陛下和朝臣的耳朵里,又是一番訓誡;二者,他剛因為荊州知府向東宮送銀錢被查獲的事而受罰,現在哪里還有那么多錢充門面?

宴會好像突然被冰塊封住了,氣氛冷得瘆人。

周眉語斜眼看看宋易安,宋易安依然是置身事外的冷淡樣子,像一位入定的老僧。

喂喂,雖說是提前計劃好的,但把事情做得這么絕,宋易安,你忒不仗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