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衣在一陣污言穢語中整頓了一下衣冠,負手而立,說:“本官不是什么小白臉,本官乃從三品刑部員外郎赫連衣,有金魚袋為證。因向朝廷告假回家看望身為夔州太守的父親大人,正欲回京,路過此處,臨時歇腳。與我同行的乃是未婚妻子,病中不適,輾轉床榻,不能接受各位盤問,見諒。”
差役們就算不知道赫連衣是新科榜眼,不知道他剛剛在使臣被殺案中嶄露頭角,至少也知道,從三品的京官是比他們的知府大人不知道高出多少品階的貴人,是知府大人都惹不起的人,都驚了驚。等赫連衣拿出金魚袋證明身份,差役們更是惶恐地連連行禮,口稱“得罪”了。
大胡子差役人雖長得粗魯,但是個機靈的,立刻打發了手下兄弟去催促知府大人行動快些,不要再找什么防水的小轎子了。
大胡子差役貼著赫連衣站著,飚著嗓門道:“你是何人?從哪里來、到哪里去?與你同行的女子為什么不過來?”
隨行的差役從旁幫襯:“問你話呢,別磨蹭!”“長了一張小白臉,一看就不是好人!先打一頓就老實了!”“媽的,人模狗樣的,就是欠打!”“那女人呢?是幫兇吧?怕了我們,不敢出來了?”
聽店家哭哭啼啼地說,自從入夜之后,就沒有見過有人出入客棧。剛剛店小二還在后院為客人煎藥,人好好的,平白地就被人殺了。差役們一致認為,是客棧里的客人行的兇,便讓所有客人都出來接受盤問。
赫連衣自然也在受盤問之列。
大胡子差役換了一副恭敬面孔,說:“我說哪里來著神仙人物呢,原來是赫連大人啊!大人長得俊俏體面,一看就是尊貴的人!”
其他差役也趕緊附和:“就是,就是……”
因為連日陰雨,所以出行的人不多,投宿的更不多。不算寬敞的客棧里,客人三三兩兩的,總共都不足十個。
差役們盤問客人之粗魯,比刑部大獄里的獄卒還要厲害。小則辱罵,大則喊打,半點不客氣。若是哪位男客人長得略微魁梧些,就會被誣陷為兇手,先挨一頓拳腳。滿客棧里,除了簡短的哀嚎,就剩下了差役們的謾罵聲。
得知店小二被殺之前,是在為赫連衣和同行的女子煎藥,差役的注意力便全部集中到了赫連衣身上。他們目露兇光,簡直要把赫連衣射死在自己的眼神里。
大胡子差役惱了,一把將店家揪到自己面前,等著銅鈴一般的大眼,罵道:“混賬東西,消遣咱們哥兒幾個是吧!”
店家嚇得站立不穩,雙手抱著大胡子差役的手說:“大人息怒,小人哪敢消遣各位啊!小人……”
“啊——”后院廚房的方向傳來一聲尖銳的女子的吼聲,那聲音里滿是恐懼,把客棧里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不止這樣,那吼叫聲剛一停歇,就換成了哭嚎,和著外面的風雨聲,真是凄厲又恐怖。
大胡子差役說:“要說咱們這個小鎮子,真是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竟然還能引來大人這樣的英雄人物。大人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乃是神仙入世、棟梁之材啊!”
“本官尚是疑犯,與其他客人并無不同,不敢承這一番謬贊。”
大胡子更是惶恐,作了個揖,說:“大人可真會打小人的臉。天子身邊的大人怎么會殺人?怎么會成疑犯?我家知府魏大人早就教導過我們,辦案一定要有理有據,千萬不要冤枉無辜之人。我們從來不敢怠慢,一直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大人先請坐,我們魏大人馬上就到。”
赫連衣從容坐下,說:“本官可以一邊等知府大人,一邊欣賞各位辦案。正巧,本官在刑部當差,正好在各位身上學一學如何辦案。”
大胡子差役差點一頭栽到地上去,干笑一聲掩飾尷尬,半天不敢出聲了。
知府魏大人來的很快。人還沒進門,就聽到他的笑聲和喊聲:“聽說新科榜眼赫連大人蒞臨,有失遠迎啊,恕罪恕罪!”
赫連衣站起來迎接,說:“慚愧,赫連衣叨擾大人了。”
誰知魏大人一禮之后,竟拉住了赫連衣的手腕,眼冒金光地說:“下官早就聽聞赫連大人的大名——不只是下官,就是下官的胞妹,也仰慕大人風采呢!”
這句話,赫連衣倒不知道該怎么接了。
魏大人笑著說:“赫連大人的書畫那是一絕,一年多以前,下官就聽聞四處游學的名儒游長澤先生夸贊大人的書畫‘當世無兩’。家中小妹曾得過一幅旁人臨摹過的大人的《折梅迎春圖》,一直奉為至寶,還說若是能服侍大人,哪怕為奴為婢也心甘情愿。赫連大人,請您看在小妹赤城的份上,移步寒舍,見她一面吧!”說著,就拉赫連衣往外走。
不等店家說什么,幾個差役已經闖進了后院。
他們自然看到了店小二死不瞑目的尸首和抱著尸首痛哭的老板娘。隨即趕來的店家看到此情此景,驚懼之下,直接癱倒在地上,痛哭起來。
店小二被殺只有片刻時間,且不說外面下著雨,泥濘難行,就是青天白日的,單從這里跑到縣衙報官,也是遠遠不夠的。衙門里的差役們來得如此“及時”,足見殺手的準備非常充分。這個客棧,是專門給宋易安和赫連衣設下的局。
十幾個差役一窩蜂的闖進來,讓原本安靜的客棧頓時熱鬧起來。
店家的反應還算迅速,披了一件單衣,快步迎上去,陪著笑作揖道:“幾位大人安好。小店是正正經經做買賣的,哪里有命案?大人們可是走錯了門?”
為首的差役長得五大三粗的,黑黢黢的臉上爬滿了鋼絲一樣的胡須,滿身橫肉,肚子也圓滾滾的,遠遠看去,像是個會走路的鐵柱子。他的左手上提著一把大刀,右手上拿著一個被雨水打濕的紙條。差役嗓門極大,像個震天的雷,連呼吸都是沉重的。他揮舞著手里的紙條,說:“剛剛縣衙有人敲鳴冤鼓,咱們哥兒幾個出門一看,報案的人沒了,丟下了一張字條。咱是個粗人,不識幾個大字。你是店家?你看看,上面寫的地址可是你家?”
店家一頭霧水地接過紙條,剛看了幾眼,就嚇得臉都白了,期期艾艾地說:“大……大人,地址是……是這里沒錯,可不是小人報的官啊,小人也沒見著什么命案啊!”
經過差役們的盤問這才知道,原來店小二是店家的侄子,因為父母去世的早,沒人撫養,便被店家夫妻收養,在客棧做個幫手,店家夫妻沒有孩子,待他很好,甚至已經找好了一家閨秀,聘禮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下聘成婚了。
誰知道……
當真可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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