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易安又想起來,自己明明被一個不明身份的人粗暴地劫持了,怎么醒來卻到舅舅身邊了呢?她正要問,葉子攸搶先說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你把藥喝了,喝了我就告訴你。”
話音剛落,一碗散發著苦味的湯藥就出現在了宋易安面前。
藥?對了,被劫持之前,赫連衣也說要給她煎藥來著。赫連衣人呢?
被葉子攸這么一提醒,宋易安才覺察到,自己的脖頸處有一條三寸來長的刀傷,雖已經被包扎好了,養了兩天,但是能清楚地感受到疼痛。
葉子攸給宋易安壓壓被角,說:“你脖子上的傷不長,但很深,嚇得我丟了半條命。你不要亂動,一會把藥喝了。老吳算著你快醒了,早就燉好了一鍋米粥。你餓了吧,吃完了藥就吃飯。”
急匆匆趕來的葉子攸將她抱起來,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哄她,還編了一串的草蛐蛐賠罪。他對她說,以后不高興了,不要坐在石墩上,要去找舅舅。有舅舅在,眼淚就不會掉下來。
沒多久,京城局勢惡化,葉子攸被迫離京,宋易安就離開了舅舅,也離開了自己自由的童年。
“舅舅,跟我一起的那個……”宋易安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之前宋易安拜托葉子攸調查過赫連衣一家人,而宋易安被劫持之前,就是跟赫連衣在一起,所以葉子攸不可能猜不到她對赫連衣懷了什么心思。既然他知道了,那么對此會有什么態度呢?
十多年啊,宋易安也沒有學會編織草蛐蛐,好不容易做出個樣子,又覺得與舅舅做的相差甚遠,只好不再做了。在宋易安單薄的童年印象里,鼓著大肚子的可愛的草蛐蛐,除了她舅舅,沒有人做得出來。
葉子攸沒想到自己看慣了生死離別之后,還能這么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在宋易安面前,哭他逝去的年華和榮耀,哭他一塌糊涂的人生。
哭過了,葉子攸將宋易安小心地放回到被子里,噥著鼻音說:“還生著病呢,又受了傷,咱不難過了,得小心養著。”
“易安,你看看,你看看我是誰?”葉子攸將手里替宋易安擦冷汗的巾子丟在一邊,搖晃著她,喊著。
宋易安完全清醒過來,久別重逢的快樂和日思夜想的折磨讓她暈眩,在反復確認自己沒有做夢之后,宋易安一把抱住葉子攸,投入到葉子攸的懷抱里:“舅舅!”
好多年沒有這么快樂過了,葉子攸將宋易安圈在懷里,抱著她像抱著一個價值連城的寶物。他克制著自己的力道,不敢太重,免得傷了她,可他又控制不住,怕太輕,會失去她。
宋易安不敢確定,便悄悄收回了話頭。
可葉子攸何等心思,怎么會不知道宋易安想問什么。只是他故作沒有聽到,捧著藥碗等著宋易安喝藥。
葉子攸這樣的態度,更讓宋易安忐忑不安了。
宋易安乖乖喝完了藥,小心地觀察著葉子攸的態度變化,安靜地等著他的解釋。她心里不知道有多焦躁,還要苦苦隱忍著,她怕自己出格的喜好被舅舅發現,給赫連衣帶來麻煩。
宋易安不說話,葉子攸竟也沒有馬上開口。
片刻之后,葉子攸嘆息了一聲,說:“易安,離別了十年,你我果然生分了。在我面前,你也要隱忍試探嗎?”
“舅舅……”
“你擔心那個叫赫連衣的孩子,為什么不敢問我?”
“我……”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我關注過那個孩子,配得上我家易安。如果他能真心實意地為你好,難道我會不成全你嗎?你在顧慮什么?”
宋易安說:“他不是我們的人,我也沒有辦法說服他幫我。”
葉子攸把宋易安額角的碎發梳理通順,說:“傻姑娘,他心思那么單純的一個人,不藏虛造假,把自己的立場和想法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還不夠嗎?前朝的事,本就該讓我們這些前朝人解決,和你們這些孩子有什么關系?你在陰謀算計里活了這么多年,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和利益掛在一起。但是你知道嗎,兩個人的感情,是沒有利益可言了,要想和他執手一生,誰付出的多、誰付出的少,是決計算不清楚的。”
唔,是了,利益二字適合宋易安,但不適合赫連衣。這么想來,是宋易安錯了。
宋易安說:“舅舅,我喜歡他。你告訴我,他在哪兒?”
宋易安在哭,哭著笑;葉子攸在笑,笑著哭。
兩個人的情緒變化太快太急,當真不知道是喜是悲了。
宋易安沒想到會用這種方式、在這種際遇下見到舅舅葉子攸。
葉子攸與十年前相比,變化實在太大了。他不再是曾經那個文質彬彬、把姐姐掛在嘴邊上的孩子;他是經歷了大起大落、四海奔波的主君,是要奪回天下的亡命客,是比宋易安還要仇恨這個世界的魔鬼。
他的臉上多了棱角,多了紋路,多了看淡生死輪回的氣度。
但他也有一點不變:他還是宋易安——不,是葉易安的舅舅,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愿意承認的親人。
宋易安在深深的懷疑中,不知自己是不是還在夢里。等她終于回過神來,葉子攸已經喚了她無數遍了。
葉子攸擔心宋易安的身體,輕拍著她的后背,哄著她,正如十多年前宋易安在石墩上摔下來磕破了膝蓋而大哭時葉子攸哄她一樣。
宋易安小的時候,昭陽帝姬葉子希總是不想見到她,覺得她是自己一生的恥辱,將她丟在門外。宋易安便坐在門口的石墩上,靜靜地等她的母親打開房門。這個時候,葉子攸常會出現,把她抱在懷里,用雜草給她編織蛐蛐,陪著她一起等。宋易安曾經有很多很多的草蛐蛐,每一個草蛐蛐,都含著葉子攸滿心的疼愛。
有那么一次,葉子攸來晚了,等急了的宋易安一個不小心,從石墩上滑下來,磕傷了膝蓋,疼的直抹眼淚。她在外面哭,葉子希就在屋里哭。宋易安不知道葉子希為什么哭,卻哭得更加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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