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154章 萬念俱灰

宋易安的呼吸都已經不受控制,扭曲的世界擠壓的她站立不穩。她急急忙忙掃視了所有的尸體,沒有見到那個消瘦卻倔強的身影。短暫的慶幸之后,她懷著更加忐忑的心情一個一個驗證,確實沒有找到赫連衣。

沒有,是該高興還是悲傷呢?

應該高興吧,至少說明那個人還活在世上,有一天還會作詩、作畫、談古論今,會用他那雙多情的眼眸對人微笑。

葉子攸、姬恒、姬姝、赫連衣還有千千萬萬的人們,沒有逃出生天,而是踏入了鬼門關,再也沒能回頭。

對了,赫連衣,赫連衣人呢?

那是她最后一位親人,她的舅舅,她活下去的支柱。

如今生命的支柱轟然倒塌,多年的籌謀付諸東流……

可宋易安的高興為什么那么短暫呢?

所有人都死了,包括無辜的姬恒和姬姝,但作為明確表示站在宋易安身邊的人,赫連衣竟然不在被處死的人之列,這難道不讓人懷疑嗎?

葉子攸身邊的每一個人,宋易安都認出來了:滿身是血、面目全非的吳松陽,脖頸上帶了深可見骨的刀傷的姬姝,骨瘦如柴、死不瞑目的姬恒,還有許許多多陪伴了她童年的忠武衛衛士。

他們每一個人無論死前如何飽受折磨,死后都無一例外地被一根繩子拴著脖子,吊在夜空中,被人們像上好的作品一樣欣賞品評,無論他們生前是如何慈愛、忠誠、友善和睿智,無論他們經受過多大的苦難、拋棄了多少幸福的時光。

竟然……竟然是真的!

宋易安覺得自己渾身都在顫抖,透骨的寒冷包裹著她,幾乎將她溺死在寂靜的黑夜之中。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他們明明已經順著密道逃了出去,早就逃得遠遠的,怎么會被殺死,怎么會全軍覆沒?

他們若是死了,她怎么辦?

葉子攸逃亡的密道,是甄家兄弟提供的,甄家兄弟是赫連衣的至親。遲遲沒有露面的赫連閔是赫連衣的生父,而他,是宋元杰的支持者。

如果……

不,不,怎么可能!赫連衣是她的夫君,是愿意跟她并肩作戰的那個人,她怎么可以懷疑他?

但若是不懷疑,眼前的這些尸體,又該如何解釋呢?

誰泄密,亦或是誰設的局?

宋易安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

守在尸體前面的那個將軍借著微弱的燈光,看到了流浪狗一樣的宋易安。他是帶著宋元杰的命令來這里駐守的,他要通過這些尸體,把宋易安引到這里來。

那個癱軟在地上的人,是不是宋易安呢?

將軍對著手下士兵招了招手,引著他們走向宋易安。

宋易安還沉浸在悲痛和憤怒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危險的降臨;或者說,就算她意識到了危險也不會在意了,死亡,她求之不得。

有一個人擋在了那些將軍和士兵面前,將宋易安納入了自己的陰影里。

那個人是甄昱卿。

甄昱卿還是那個灑脫不羈的貴公子做派,一手拿著一件月白色的鳳尾披風,一手搖著價值連城的扇子,輕飄飄地對宋易安說:“你這丫頭,公子我不就是說了你兩句嘛,還敢發脾氣甩臉子,叫你也不答應。嚯,膽子大了!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宋易安木訥地抬起了頭。

甄昱卿將披風裹在宋易安身上,連拖帶抱地把她扶起來,帶著嘲笑的口吻說:“我說了多少次,現在晚上不安全,你非不聽。你芝麻大的膽子,冷不丁見到那些反賊的尸首,嚇著了吧?呵,活該啊!”

宋易安的腦袋已經不管用了,她猜不透甄昱卿為什么要救她。

甄昱卿拉起她冰涼的手,扯著她往甄府的方向走。

“甄大公子!”那位將軍喊道。

甄昱卿轉過頭去,做出不期而遇的驚喜神色,笑嘻嘻行了個禮,說:“這不是蜀王殿下身邊的康將軍嗎,深夜還要在此巡邏,辛苦辛苦!”

康將軍草草回了個禮,指著甄昱卿身后的宋易安說:“這是貴府的丫鬟?”

甄昱卿笑道:“我的貼身丫鬟。”

甄昱卿把“貼身”二字故意咬的重了,一雙桃花眼閃的正歡。

康將軍也不好多問,在宋易安身上上下打量了片刻,揮手讓他們離開。

甄昱卿告了個禮,這才拉著宋易安離去。

康將軍把手按在劍柄上,眼睛盯著宋易安行動不便的腿,低聲對身后的士兵說:“跟上去!”

身上的傷口此時突然一同爆發,疼得要命,尤其是腿上的傷,讓她每邁出一步都無比艱難,而心里的傷,更是把她強撐的精神都劈碎了。

宋易安拖著自己的殘腿,一步一步走向城門口,走向那些毫無生機的軀殼,去驗證那個恐怖的消息。她拼命地祈禱,祈禱是自己昏了頭、失了聰,聽錯了那些人的話。她一定是在做夢,等夢醒了,一切將回到原來的樣子。

一個人需要多久才能在恐懼和絕望中掙扎出來,是個難以解答的問題。宋易安站在街道上,背對著長長的一排尸體,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有什么樣的表現。

哭嗎?她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能流出來。她不相信周圍人說的話,一個字都不信!

她要自己親自去看!

宋易安轉過身,朝著城門口的方向走去。

城門口高高掛著一排尸體,都蓬頭垢面的,都垂著頭顱,四肢也無力地低垂著,像是一個個用布料做出的人偶。

守在城門口的士兵“善解人意”地多放置了幾個火把,供人們把那些尸體的樣子看清楚,最好能把他們死前的痛苦表情都觀察清楚,好證明他們在抓捕這些“惡賊”的時候,是多么英勇無畏,多么功勛卓著。

宋易安抬起了頭。

被擺放在最中央的那一具尸體,身穿黑色鎧甲,披在身上的黑色披風已經破碎,半副殘留勉強地掛著,隨著夜風搖搖晃晃。那個人的頭發本就束得簡單,因為一場搏殺而有些凌亂。碎發垂下來,擋住了他緊閉的眼睛,那雙時而溫和時而凌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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