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193章 墳塋

但她知道他生了氣,所以不好意思提出質疑,由著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難為他走了那么久,在這么熱的天氣之下。

他在東郊的一個小山坡上停了下來,他停下來的時候,滿頭都是汗,不知道是因為熱還是因為傷。

對,南風在躲著他,她自以為是地為了他好,心里卻存了愧疚。

僵持了片刻,西洲注視著低著頭的南風,輕嘆了一聲。他拉著南風的手,朝一條大道走去。那不是通往郭府的路,南風一時不知道他想去哪里。

南風馬上否認:“沒有。”

西洲走到南風面前,距離之近讓南風緊張。他拉起她的兩只手,說:“自我們從郭府出來,你便開始躲著我了。”

這個小山坡南風從來沒有來過,甚至可以說,因為它比較低矮,沒有泉流和溪水,只有普普通通的樹木和野草,花都見不得幾朵,就算道觀和寺廟,都不屑紆尊降貴地修建在這里。

若真說它有什么特點,只能說站在這里向西眺望,能隱約見到典客署。再者,南風的身后有一個破敗潦草的墳塋。

“我沒有!”這次南風的聲音都響亮了。

西洲還是淡淡的神色,不喜不悲,他一句話都不說,卻給了南風難以抵抗的壓力。

被他發現了。

西洲腿上的傷有點重,他一直忍著不說,走路都盡量表現的正常,可南風卻還清楚地記得。轉悠了不久,她便提議,還是回去吧。

“回去?你累了?”西洲問她。

南風點頭:“這么熱,也沒什么可逛的。回去吧。”

誰會把墳建在這么一個和風水沾不上一點關系的小山坡上呢?

只見西洲一瘸一拐地走到沒有刻字的墓碑前,堂而皇之地坐了上去!

“喂!這個孤墳再怎么無人打理,好歹也是死者的棲息之所,你這是對先人不敬!”南風試圖拉扯他站起來,“你可以去那個石頭上休息。”

西洲卻沒有動,非但沒動,還要拉著南風一起坐。

南風自然是沒有坐,疑惑地看著他。

西洲雖不是迂腐守舊的人,但基本的禮節卻是很周全的,這個舉動讓南風有點看不懂了。難道這個墳塋的主人是西洲的仇敵?西洲這樣溫潤如玉的人,會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嗎?

西洲等著南風把疑惑填滿腦袋,才動了動,讓自己以更舒服的姿勢靠在墓碑上,仰著頭看著她,說:“這是我的墳。”

“什么?”南風震驚。

“咦?這倒奇了,憑什么你可以有墳墓,我卻不能呢?”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

南風期期艾艾:“不,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就是你,你為什么,為什么……額……把墳墓修在這里?誰,給你,修的?”

“我自己。”他終于又笑了起來,臉上竟帶了自豪的神色。

你自豪個什么勁兒啊?

西洲說:“你看看,從這個地方四下望,能看到什么?”

“看到什么?”南風又仔仔細細地環視了一圈,“只能隱約看到典客署,也看不清全貌,那邊好像是典客署用來保管各國貢品的倉庫。至于還有什么嘛……嗯……沒什么特別的了,看不到郭府,也見不到你舅舅的甄府——你想說什么?”

沒想到西洲笑意更濃,說:“這就對了。我尋了好久,才尋到這么個地方,因為只有這里才能見到典客署的倉庫。”

“你……為什么?”

西洲又拉著南風坐,南風便順從地坐在了他身旁。他說:“你離開我之后,我忽然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過得無趣極了,一心想著以死解脫。我踏遍了長安的每一個角落,在這期間,我也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我覺得這是我長眠的絕佳之所,便親自建了這個墳。”他似乎感受到了南風的憂慮,隨即又說:“但每次掙扎在生死邊緣,又總能想到你師父帶你走的時候跟我說的話。我想,他是世外高人,說能讓你復生,就一定會有辦法,所以我堅持活了下來。這個墳,就一直荒著了。”

“為什么選在這兒?”

他望著湛藍的天空,頭枕著高高搭成枕頭的雙臂上,眼睛亮亮的,好像他回憶的不是什么心酸往事,而是一個終生不敢遺忘的樂事:“因為在那個時候,我時常詢問自己,我到底是什么時候愛上你的呢?我對你不是一見鐘情,就算在你算計了當時的太子和齊王,在大殿上我為你擋下齊王報復的一腳的時候,我也不是愛你的。我那時對你,是一種同情和憐憫。”

“那……”

“對,是在典客署,在那個捉拿兇手的夜晚……”

南風作勢折回去,可手腕就那么自然地被西洲骨節分明的手拉住了。

“怎么了?”南風不解地問。

每次想到畫娘子,南風都好生羨慕西洲,甚至羨慕西洲那個早早夭折的妹妹。他們生活在畫娘子無微不至的濃烈的母愛之下,每天都是笑著長大吧。

單純,博愛,細膩,溫柔,畫娘子把她最動人的性情都傳給了她的孩子,讓南風在昏暗渺茫的人生中,體悟了生命的樂趣,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瞧見南風眼眶紅了,西洲將他涼涼的手掌附在她的額頭上,還促狹地打亂她額頭的碎發,說:“其實我還有點感激宋元杰呢。原本我的畫并不值錢,且短短百年,哪會那么有名?但我的畫可是古往今來唯一因為皇室糾葛而被皇帝下令禁止買賣的,所以一下子就有了身價。許是獵奇,許是尋個刺激,很多人利用各種手段尋找我的畫作和詩文,偷偷去黑市販賣。很快,我的作品就炒出了天價,甚至一度超過了黃金的價格。你說,這算不算福禍相依?”

這個時候給南風講笑話,還真讓她……噗……忍不住笑出聲來,一顆“金豆豆”剛聚在眼眶上,轉而掉了下來,啪嗒,碎的再也找不到。

西洲順勢把南風攬進懷里,南風環抱著他,還乖順地蹭了幾下。

西洲瞧著南風,卻沒有笑容:“我們這樣走著很好,為什么要回去?”

“你腿上有傷。”南風覺察到了他情緒的異樣,但還是堅持尋了個借口。

“你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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