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197章 怨氣交融

陰風越來越重,祭臺上的火苗越來越旺盛。皇后的棺槨自行抖動起來,里面有東西在費力地撞擊著,好像隨時都會打破禁錮而沖出來。

從眾多的陵墓中,從層層的陰影里,冒出了一個人的輪廓,衣帶翻飛,每一步都帶著侵略的意味。他在皇陵里放肆地跨著大步,好像這并不是翊朝最莊嚴神圣的地方,而是他私人的花園。

是那個惡鬼,是麻兀。

距離祭臺最近的幾個人不明原因地仰面倒了下去,咣當一聲,毫無征兆。

駐守陵墓的士兵們更是驚駭,他們發覺自己的頭領和那些官老爺、老道士已經悄無聲息地逃跑了,誰也沒了堅守職責的覺悟,紛紛撤離這個陰邪的地方。轉眼之間,寬敞寂靜的皇陵之中,只剩下了靜待命運的兩個人。

他遇到她是錯誤,她結識他是罪過。

可這場罪過持續了一百一十三年,超越了生死,違抗了天命,創造了奇跡。

麻兀的身后跟著兩個侏儒——也不知道麻兀怎么有這樣的癖好,專門喜歡搜集用侏儒練就的惡鬼——一前一后,抬著一個薄皮棺材。

這個棺材看不出樣式,但就算距離遠,南風也能覺察到它的廉價和破舊,偶爾還會發出難承其重的吱吱呀呀的叫嚷。它似乎是從某一個義莊里“借”來的。

西洲愛南風,比南風愛西洲要強烈,甚至比南風愛自己還要強烈,還要長久。對南風的愛成了西洲生命的全部,是習慣,更是存在價值。

正因為如此,南風才更覺的,西洲的愛正如那不能被風吹滅的烈火,灼熱、持久、明亮、滿是誘惑,偏又讓她承受不起。

南風和西洲相互偎依著,他們似乎忘了周圍的環境,那些反常的事情在早已準備好最壞的結局的一對有情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南風知道,西洲所說的“曾經的遺憾”,指的是一百多年以前,他們不能一起赴死的事。都過了那么久了,還是對此耿耿于懷,真是個小心眼的家伙。

小心眼的西洲用那只自由的手輕輕撫摸南風的頭發,沒頭沒腦地感嘆一聲:“真好!”

這么陰森恐怖的環境下,哪里會感覺“好”?

西洲說:“你也聽蒼泓真人說過了,麻兀需要更換皮囊,但他會因此消磨大量的怨氣,因而需要借助皇后的怨氣。把皇后的肉體燒掉是最好的辦法。所以……”

“所以,那個薄皮棺材里盛放的,是素塵的肉身!”南風憤恨地說。

西洲用沉默表示了對這個猜想的贊同。

哎,素塵那么愛干凈的人,就算是真的死了,也不想被人糟蹋皮囊吧。

只見麻兀穩穩地站在祭臺上,得意又高傲地環視了一下四周,在監督侏儒們放好了盛放著素塵肉身的棺材之后,大手一揮,隔空劈下去一股滿是侵略性的怨氣。怨氣如刀,將蠢蠢欲動的皇后棺槨生生劈碎,沖破天際的怨氣如驚濤駭浪,在寬闊而死寂的皇陵里洶涌。它叫囂著,跌跌撞撞,四處碰壁。

但是這怨氣并不會因為碰壁而消散,甚至不減反增,氣勢越來越強。

自然啊,被背叛的這么慘,被壓制了這么久,她怎么甘心?

可如此恐怖的場面,麻兀竟一點也不恐懼,反而很是……貪婪。

對,就是貪婪。

他像看待一份難得的豐盛大餐,一個意外之喜,一個不可割舍的絕世寶物。

他身上的黑色的怨氣也因為情緒激動而被激發出來,與周圍四溢的怨氣碰撞、融合,去感受外界的怨氣是多么純粹和澎湃,去想象自己得到這怨氣之后那超絕的能力和不受任何人控制的運勢。

他終于笑起來,從微笑變為朗笑,最終發了狂、逞了瘋,以致肆無忌憚了。

麻兀的兩個侏儒屬下非常有眼力,對主人的意愿極為了解。他們不用主人發布命令,從皇后的棺槨中取出遺體,不顧遺體上散發刺鼻的惡臭,朝著祭臺上的火坑扔過去。

只要皇后被挫骨揚灰,她的魂魄就再也沒了棲息之處,怨氣更加濃烈。如此精純的怨氣,足夠讓麻兀拋下這副殘破的只剩下骨架的軀體,而寄身于素塵那副被仙境熏染了五百多年的身軀。

明知道在麻兀動用換身術的時候法力最為薄弱,但南風再也忍不住,朝著祭臺飛奔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的蚍蜉撼樹一般的救援有什么意義,但如果讓她親眼見證一個可憐的女人灰飛煙滅、遺恨難消,讓她旁觀救她、護她的師父淪為惡人長留世間的工具,她還是做不到。

更何況,有西洲這個傻子陪著她,她還有什么顧慮呢?

令南風沒有想到的是,浩瀚而黑沉的夜幕上,掠過幾條明亮的線條,璨如流星,迅如閃電。它們從南風的頭頂飛過,直逼怨氣肆虐、得意洋洋的麻兀。

蒼泓真人帶著不歸境的他的弟子們,在緊急關頭趕到了!

南風以為自己聽錯了,探著頭去捕捉西洲的表情。

在火光的映照下,西洲還是那么溫柔,暖暖的笑容能隔絕任何的陰暗。這個笑容,讓南風忐忑又不甘的心情忽然變得明亮起來。

西洲臉上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悠悠地說:“我等待這一刻,其實很久了。”

“什么?”

“死亡。我一直猜不到自己會在什么境遇下、以什么方式面對死亡,那一刻,我會不會害怕。”

南風的手攀上西洲的胳膊,腦袋在西洲的身上蹭了蹭,像是安慰,又像是在撒嬌:“那你現在怕不怕呢?”

“當然不怕。我有機會彌補曾經的遺憾,怎么會怕?”

南風每次見到西洲的笑容,腦海里總會有一個念頭:她配不上他。

她是禍國妖女,是朝代沒落的標志,是權力斗爭的犧牲品。她根本不能稱為人,而應該被看做一場陰謀、一個劫難、一種背叛、一串綿綿不絕的死亡。

但他不是,他是個干凈的、瀟灑的、受人矚目的才子,是耀眼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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