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247章 眼淚

容慕之正在聽隨從們匯報關于今天中午江寒被刺殺的調查結果。

隨從們說,刺客雖然擒獲,但他是死士,剛被制住就服毒自殺了。隨從們仔仔細細調查了半天,發現刺客所用的弩箭,并不是中原軍隊中用的弩箭。這樣的箭,勁頭足,射程遠,但要求的精準度高,非常耗費人力和物力。據一位精通弓箭的工匠師傅說,這樣的箭羽,只在大涼國的皇室中出現過。

大涼國皇室?

容慕之自認遭遇了數不清的刺殺,卻還沒有遇見過大涼國的刺客。此時正是兩國和親的關鍵時期,是萬不可出紕漏的。他讓隨從們繼續加緊調查,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且小心謹慎,不可泄露消息。

涼國啊……

容慕之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門外一陣喧嘩,下人來報,說葳蕤館的麥芽要見他,還說,江寒不行了。

什么叫“不行”了?容慕之眉尖一跳。

其實他天剛擦黑的時候還悄悄去探視過江寒,坐在葳蕤館的院墻上等了一會兒,聽見屋里有說話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只當江寒病勢見好,才放心回來,想著過一會再去看看,誰知道,麥芽就哭哭啼啼地到了。

麥芽跪在容慕之面前,攀著他雪白的靴子,哭道:“殿下,我家主人好歹有郡主的身份,就算您厭棄她,也求您看在她曾于國有功的份上,讓她活下去。我家王爺很快就會回京,若是他知道郡主死得凄慘,難道會善罷甘休嗎?求殿下……”

麥芽還沒說完,容慕之已經大步跨出了房門。

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到,容慕之已經調來了兩位太醫到了葳蕤館。

夜晚的暑氣尚未消散,幸好有滿院子郁郁蔥蔥的草木,葳蕤館才不至于酷熱難耐。

兩位太醫滿頭大汗,卻不是因為燥熱的天氣,而是因為容慕之黑沉沉的臉,好似隨時要殺人一般。

“怎么樣?”容慕之問的簡潔,聲音沉穩有力,猶如刀鋒。

提心吊膽的兩位太醫,診斷如出一轍:寒郡主病勢沉重,卻還有的救。因為天氣的緣故,她舊疾復發,咳喘是正常的。只是她心中有怨氣郁結,一時難以排解,故而加劇了病情。藥劑是必要的,但若想盡快好起來,必須紓解煩憂,安心靜養,不能勞神動氣。

果然如此。

容慕之守在床前看著太醫們為江寒行了針、開了藥,眼瞧著江寒氣息平穩不少,心稍微安定下來。送走了太醫,打發了麥芽去煎藥,容慕之坐在床邊,冷不防雜亂的思緒像深夜的蚊蟲,一窩蜂地找上了他。

從中午開始,容慕之心里的愧疚就越積越多,此時更是洶涌澎湃起來。他暗自責備自己莽撞。

江寒不是風晴色。

若是風晴色,大家真刀真槍干一場,只要不缺點零部件,流點血也不在乎,轉頭還能坐在一個炕頭上搶雞腿吃;可江寒柔柔弱弱的,就算她理虧,自己也不該控制不住動了手——更何況,人家也沒有做什么對不住自己的事。

今天的火,容慕之自知發的多余了。

姑娘家生辰,慶祝一下也情有可原。雖說蘇淮嬰那廝死皮賴臉湊上來,但若是沒了蘇淮嬰,誰來給江寒擋箭?

容慕之自認是沒有那么大的勇氣的,哪怕要顧及靖邊王府和陛下那邊的面子。

蘇淮嬰對江寒的愛慕,已經跨越了生死界限。容慕之是過來人,雖莫名地不喜歡蘇淮嬰,但不得不說,他們的情誼讓人感動。在這場情誼之中,容慕之才是那個卑鄙的破壞者。

雖然他無意于此。

那么他對江寒又懷了怎樣的感情呢?

容慕之說不出來。曾經對風晴色的感情刻骨銘心,所以他堅信,自己忠貞不二,無論風晴色被殺案的真相如何,無論江寒這個姑娘多么天下無雙,容慕之只愛那一個人,且只能愛那一個人。

那個人叫風晴色,殺伐果決、快意恩仇、瀟灑自在的風晴色,而不是心思深沉的江寒。

江寒還在昏睡,左臉頰上還有極其明顯的紅腫的印記,那是容慕之的“杰作”。容慕之伸出手去,想輕手輕腳地探看一下,卻在距離那張臉兩三寸的位置停了下來,再也動不了了。

如果江寒是醒著的,知道他在觸碰她的傷,一定會很厭惡吧。

容慕之怯了。

江寒臉上的傷,不需要他治愈,心里的傷更不用。

容慕之將懷里存了半天的平復傷疤的藥膏小心地拿了出來,放在身邊的桌子上——他能給江寒的只有這么多,其他的東西,已經全部被風晴色帶走了。

窗外的月色很美,像一灣淺淺的清泉,透亮又清爽。無數的小蟲兒就在那層層的葉子和花朵上,盡情地為這美麗的月亮演奏它們最拿手的樂曲。蟲兒總是不厭其煩地唱著、叫著,真不知道,它們有沒有難過的時候。

容慕之低頭去看身邊沉睡的姑娘。

他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又光明正大地看過她。

江寒是個安靜的姑娘,睡覺的時候更是沉默,一動不動的。

不,她在動,她的睫毛在輕微的顫動。那睫毛修長又繁密,根根分明。被這扇形的睫毛藏著的,是一雙不安分的眼睛。

眼睛閉著,卻沒來由地涌出一滴晶瑩的淚珠,光瑩剔透,正如今晚的月亮。

江寒在哭。

容慕之的心,忽然揪了起來。

他猜不到她夢到了什么,難道是今天的那場激烈的爭吵?難道是她出嫁時措手不及的羞辱?難道是常年強撐病體四處征伐,還是年幼時父母相繼離去、帶著幼弟在無數人的視野里艱難求生?

容慕之猜不到,也不敢猜了。

他和江寒,終于還是走到了這個地步,他將江寒逼入了絕境,江寒也將他送上了道義的刑場。

他再次伸出了自己的手,撫上了江寒消瘦卻滾燙的臉頰,用頎長又結實的手指,慢慢擦干江寒眼角的淚痕。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是一次無關風月的安慰。

恰在此時,麥芽捧著盛了藥碗的托盤進來,正看到了這讓人驚異的一幕:晉王殿下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