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257章傻姑娘和呆小子

瞥見信封上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蘇淮嬰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來。這無疑是在提醒他,他錯過了她,這一世再無可能。

可他怎么甘心?

從兒時見到江寒的那一刻,蘇淮嬰便把她深深地藏在了心里。他把自己的每一個喜悅都分享給她,把遇見的每一個景色都敘述給她,把觸摸到的每一份幸福都寄送給她。他靜靜地等待著她帶著那些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秘密,穿著紅色的嫁衣走到他的面前,和他煮酒談心,和他舉案齊眉。

可一切都成了泡影,他們抵得過歲月的考驗、身份的試探,卻終抵不過君威皇權,抵不過命數使然。

生命,因為太多憧憬和太多未知,而變得難以捉摸,而讓人難以接受。

江寒對容慕之的信,是心有余悸的。當初在朝堂上,他千里之外送來的一封不知所謂的信,打亂了江寒的計劃,讓靖邊王府險些坐實了謀殺風晴色、勾結北狄小可汗的罪名,也間接造成了靖邊王府和晉王府的聯姻。

那封信就像一根導火線,被容慕之堂而皇之地點燃,在大庭廣眾之下引爆,帶了無法挽回的氣勢,夾雜著敵人的竊喜,拔山倒樹、穿云裂石。

江寒暗自祈禱:這次可不要鬧出什么奇怪的變故才好。

只見江寒稍作停頓,打開了信封。

信中內容極其簡單,正如容慕之其人,半個多余的話也不愿說——在江寒看來,容慕之只是不想和她多說話。

“速來甘州駐防,本王馳援肅州。”

短短十二個字,讓江寒看了一遍又一遍,簡直要把一張薄薄的紙看穿了。

讓江寒去甘州接替他,而他要替江寒去肅州支援江宏,為什么?

以江寒姐弟的能力和西北野戰軍的戰力,對付涼國人取得勝利,只是時間問題,相信就算驕傲如容慕之,也不該質疑。但容慕之給了江寒這樣的命令,又是顧慮什么呢?

對了,是太子。容慕之應該是擔心靖邊王府難以應對太子的刁難,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在江寒沒有嫁給容慕之之前,太子為了拉攏靖邊王府,專門跳出來給江寒姐弟撐腰,給他們做事比給自己做事還要盡心;如今江寒成為了晉王妃,太子“替人做嫁衣”,豈會心里痛快?怕是會在江宏身上動什么手腳吧。

所以當初江寒對陛下如此安排,是存了疑惑的。

但就算這樣,她也不覺得,敢于違抗皇命的容慕之能維護江宏平安,反而容慕之將罪責主動放到自己身上的做法,讓江寒有些看不懂了。

這算什么?

恩賜嗎?

施舍嗎?

諒解嗎?

結盟嗎?

他不是最厭惡甚至仇恨她的嗎?他不是把這次聯姻當成無法固守忠貞的污點嗎?既然想不久之后兩相和離,何必生出那些不必要的牽扯來呢?

看不懂,所以不敢相信。自家兄弟,江寒覺得還是握在自己手上比較踏實。

沒有等來江寒的回應,秦穆逼近一步,問道:“郡主,您發什么愣啊?要回信嗎?信使還在外頭等著呢。”

江寒從信件里抽回元神,將信件隨手折疊放進信封里去,轉了個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將信封丟進了燒水用的火盆里。

“嘿——您怎么燒了?”秦穆問,“好歹蓋著晉王的王印呢。”

江寒冷眼瞧著薄薄的紙片燒成灰燼,紙灰圍著火盆跳動,說:“兩軍主將背著元帥互通消息,內容關乎前線戰局和守將安危,太子殿下的眼線遍布各地,若是被他抓住把柄當成罪證,豈不是自找麻煩?”

“可是……”

“甘州我是不會去的。陛下讓太子救援肅州,安排晉王駐守甘州,明顯是怕兩軍陣前兩位皇子爭奪軍權影響大局。若是太子能靠著威望和權力調兵遣將也就罷了,若是大權旁落,這就不只是一場針對涼國的反擊戰,更是我國的君權之爭。晉王去肅州,固然能保護宏兒一時無虞,但我靖邊王府便立刻與太子勢同水火。以太子在朝中的勢力,怕會讓宏兒和晉王都不好過。”

秦穆問:“可是沒有晉王殿下對抗太子,咱們就只能看太子眼色、聽太子調遣了。要是太子難為我們怎么辦?”

江寒的手在別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握成拳頭,力量之大,以至于指尖泛白。但她一點也不顯露在臉色上,灼灼的眼神仿佛能穿過城墻和沙塵,直射到那些人的心里去。江寒說:“宏兒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只要能護他周全,吃點虧又算什么呢?”

“那——怎么回復晉王呢?”秦穆問。

江寒略略思考,回答:“對信使說,晉王殿下的好意,本郡主心領了,回朝之后,再當面致謝。只是靖邊王府自己的事,還是本郡主自行解決為好。”

“這……”

好意心領了?當面致謝?這像是夫妻之間應該說的客套的話嗎?

秦穆自認是個武夫,看不懂聰明人的彎彎繞繞,好在他執行力極好,也從不多嘴,快要被擠到喉嚨的話又吞了回去,轉身離開軍帳,將江寒和蘇淮嬰重新留在了大帳里。

粗朗如秦穆,尚能感覺到其中的疏離,更何況是那些應該和不應該聽到的聰明人呢?

雖然蘇淮嬰不愿承認,但從容慕之千里送來的那封信里,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容慕之對江寒乃至整個靖邊王府的關切。能給江寒下達這樣的命令,說明他甘愿為了她而招攬罪責,甘愿為了她而違背滿心猜忌的陛下的意愿。

他或許已經把她當成了妻子而不是仇人。

可江寒并不明白,就像她很久都不明白蘇淮嬰對她有多么情真意切。

她是個聰明人,可只是在戰場上聰明,在朝堂上聰明,在男女之事上,她一竅不通。

這個傻姑娘,活得太不像個姑娘了。

一時難過一時慶幸一時又有點惋惜的蘇淮嬰站在江寒面前,猶豫了半天,終于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你應該知道,晉王派人來,明顯是想做靖邊王府的靠山。若有他在,小王爺就會多一層保障。為什么不先想著度過眼下的難關,再謀劃以后的事情呢?”

在朝堂上的人們看來,蘇淮嬰應該是站在太子一方的,但事情關乎江寒,蘇淮嬰不想因此而影響江寒的判斷。

江寒終于放下了她粉飾的堅強,苦笑一聲,說:“或許不欠他,是我現在能為他做的最有意義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