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260章冷戰

在蘇淮嬰面前,江寒討厭自己,因為這個在外人看來無所不能的自己,其實是個言而無信的懦夫。她比不上蘇淮嬰忠貞,比不上蘇淮嬰執著,更比不上蘇淮嬰敢于抗爭。

年幼時他們執手約定,不離不棄,相守如一,到頭來她竟然先做了逃兵,還霸道地讓他也打消那些念頭。什么皇權,什么家國,什么責任,不過是她的枷鎖,是她丟棄他的借口罷了。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復幾許啊?

江寒一夜無眠,次日還要早早動身,頭隱隱地疼起來,關節處還隱約有些酸痛,怕是著了涼。好在若是要直奔肅州,一路疾行,大約也就四五天的時間,江寒想,應該撐得住。

蘇淮嬰早早清點了兵馬,要跟江寒一起去肅州。江寒以他無官無職為由拒絕他,可他應該還在為昨天晚上的不歡而散耿耿于懷,所以只埋頭干活,對江寒一句話也不理睬。

江寒自討沒趣,只好放棄了。

實話實說,江寒心里其實很希望蘇淮嬰跟她一起去的,畢竟這是她在軍中征戰這么多年的夙愿。她很早就渴望有一天,能和蘇淮嬰并肩而戰,同仇敵愾。可時移世易,眼下這個情況,多少還是有點尷尬的。

更何況,她不再是江家不受拘束的女兒,而是晉王的王妃,是皇家的兒媳。若是有什么閑言碎語傳到皇帝的耳朵里,且不說晉王殿下會難堪,蘇淮嬰也會大大的遭殃了。

在江寒心中矛盾的時候,蘇淮嬰用行動解決了她的兩難選擇。他堅定地陪在了她身邊,以一個靖邊王府門客的身份。

戰事不等人,戰馬跑得飛快。

江寒很少騎馬,這次迫不得已騎馬疾行,真是在考驗她的體力。她現在不只是臀部和大腿,就是整個后背,都酥麻的疼痛,腦袋因為顛簸,快要掉下來了,漫天的塵土糊的她幾乎睜不開眼。

往身邊瞥一眼,蘇淮嬰又何嘗不是呢?他沉著一張鍋底一樣的黑臉,與戰場格格不入的儒衫被風沙揉碎,那雙屬于文人的溫柔多情的眼睛,也變得模糊不真切起來。

整整一天,蘇淮嬰一句話都沒有對江寒說,雖然他一直圍繞在江寒左右,寸步不離地護著她。

轉眼已是申時,人馬俱疲,必須修整幾個時辰了。靖邊王府管轄下的西北野戰軍很快有秩序地安營扎寨,燒火做飯。

江寒累得下馬都困難,靠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連眼珠都不想動,呼氣都嫌累。她可沒有力氣再和蘇淮嬰鬧別扭了。

她不再關注蘇淮嬰,蘇淮嬰卻好似完成了欲擒故縱的把戲,現在到了收尾的時刻。他提著一壺水過來,送到江寒面前,說:“溫的,加了草藥。水壺是新的,沒人用過。”

戰事緊張,誰還在乎水壺是不是新的?但蘇淮嬰想的細致,江寒自然心中一暖。

“還生氣?”江寒雙手捧過水壺,瞧著蘇淮嬰坐在自己身邊,說。

蘇淮嬰板著臉。他不笑的時候,其實還挺讓人不敢接近的,就好像那春光一樣的笑容從來沒有光顧過這張臉一樣。

江寒不喜歡冷戰,尤其不喜歡和蘇淮嬰冷戰。那種感覺好像胸口藏了一把小刀,總是沒完沒了地戳著、劃著、刮弄著,不致命,可依然能讓人活不下去。

沒有等來蘇淮嬰的任何表示,江寒故意盯著他的臉看:“嗯?”

這是江寒少有的主動來跟他搭話的情況,再加上他根本沒有冷戰的經驗,所以臉上的表情來沒來得及改,心里已經軟的什么似的了。不過他還想守住他少得可憐的面子,不愿馬上原諒她,故而揶揄一般地說:“郡主大人難道有說錯話、做錯事的時候嗎?區區草民,哪里敢和郡主生氣?國家大事面前,兒女私情算的了什么?”

江寒被他說得臉上掛不住,趕緊仰頭喝口水來掩飾情緒。

四周又黑又安靜,周圍有很多光禿禿的小山包。山包上刮來的風,夾帶了砂石,割的人臉疼。

蘇淮嬰回顧四周,說:“周圍這么多山包,很容易設伏的。”

江寒有意緩解氣氛,硬撐著眼皮笑道:“怎么,蘇大才子真的想投筆從戎了?不如去兵部謀個職位?”

蘇淮嬰忽略了江寒的嬉皮笑臉插科打諢,說:“在你眼里,我難道真的是個只會吟詩作對的酸腐書生?我難道就一定比容慕之差嗎?”

蘇淮嬰不僅提到了晉王,還大逆不道地直呼他的名諱,可見這個心結是不可能輕易解開的了。江寒只好默不作聲了。

恰在這時,秦穆拎著大刀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拘了個禮,說:“郡主,您讓俺檢查的俺都檢查過了,周圍沒有軍隊經過的痕跡,應該沒有伏兵。今天晚上老高值夜駐防,您早點歇了吧。”

“好。”江寒應道。

原來江寒早就想到了伏兵的事,果然是混跡軍隊近十年的神機軍師。蘇淮嬰佩服之余,想到眼前這個姑娘,其實尚未到雙十年華,已經經歷了太多坎坷,也正因為如此,她才不能像他一樣隨心所欲地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這讓蘇淮嬰自慚形穢以及心疼了。

哪個女孩子想拋頭露面、舍生忘死呢?江寒的“不得已”確實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

不知道蘇淮嬰神游何處的江寒轉頭說:“騎了一天的馬,你也累壞了,吃點東西休息吧。明天寅時三刻大軍開拔,還有的折騰呢。”

“好……”蘇淮嬰拉著長音應了一聲,聲音里竟有了幾分乖巧。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字,預示著為期一天的冷戰草草結束。或許蘇淮嬰自己都不知道,在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面前,自己的臉面、地位、原則,都會化為烏有。

但讓人措手不及的事說來就來,像個催命的小鬼,藏在夜色里,讓人不寒而栗。

就在蘇淮嬰轉身的剎那,一支將鋒芒隱藏在夜色中的箭羽,對著他的頭顱射擊過來,那恐怖的聲音,把裹挾著沙塵的干燥的風都生生劈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