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292章 回京

涼國人非常守時,天亮之前,他們送來了一千個人頭,只是他們的身上多了許多傷痕。容慕之代替江寒收下了這些“賠禮”,放他們離開。

容慕之將這一千個人頭放火燒了,連著之前洛河化成了灰的尸體,一起埋在了山巒之下。

西征涼國之行,終于宣告結束。

江寒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長安的。

她一路上都昏昏沉沉,偶爾出現清醒的時候,卻因為遠遠望見盛放著江宏尸首的棺槨,而覺得世界分外的不真實。她有一種錯覺,她那個渾身散發生機的可愛的弟弟,會在某個時刻騎著高頭大馬,腰帶上掛著“河清”“海晏”雙刀,撒著歡兒從隊伍后面呼嘯而來,闖入她的視線之中。他的手中或許還會提著一個水袋,笑嘻嘻地遞過來,對她說:“新打的水,甜!”

可她等了許久,直到到了京城,也沒有見到那樣的一幕。

這個世界,當真又真實又無情啊。

進了京城,她看到了滿目的白色,那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場面:人們自發地在宅院前、店鋪前甚至廟宇前面,掛上了白幡,有些人頭上綰了白花或戴了白帽。他們對著行駛在隊伍最前面的棺槨叩拜行禮,以至于垂淚涕泣。

全城肅穆,淚灑長街。

六年多以前,江聽白戰死。江寒和江宏站在城門口迎接父親回家。那時候,皇帝下令,在各個城門口都掛上喪幡。

淪落成孤兒的江宏眼圈紅紅的,卻沒有落淚。他對江寒說:“將來我馬革裹尸的時候,但愿也是這樣的場面。”

此時此刻,江寒覺得“一語成讖”,可若是江宏能親眼看到,或許覺得“風光”吧?

皇帝一早便派人在城門口等著江寒,說要把江宏的棺槨接到宮中,請高僧超度,之后陪葬皇陵。可江寒沒有理會宮中的使者,非但沒有理會,還直接帶著江宏的棺槨回到靖邊王府,既沒有對皇恩浩蕩表示感激和惶恐,也單方面拋棄了晉王妃的身份,而且將帶回來尚未受封賞的將士們臨時囤積在了城外。

她從來沒有做過如此出格的事。

盡管出格,也沒有人敢提出反對的意見,甚至一向聒噪的言官們,也不約而同地表示了沉默。皇帝雖然大大地丟了面子,也沒有做任何追究,他好像根本沒有發布過任何恩旨一般,縮在宮中,再無動靜。

他們都在等著江寒的動靜。

在江宏陣亡的整個過程中,看似洛河是罪魁禍首,實則榮國皇室的罪惡也不可忽視。

,如果當初皇帝爽快地同意江寒的請求,允許她召集四散的靖邊王府敗退的軍隊,她或許可以早一步到達君子城;二者,如果皇帝沒有因為平衡太子和晉王的勢力,讓這個無用的太子去肅州統兵,那么江宏也就不會被流放到君子城那座孤城之中,也不會因為太子截殺信兵而求救無援,更不會在江寒援助江宏的時候進行阻撓、索要好處。如今江宏陣亡,那個被江寒恨到骨血里的太子容敬之卻還在肅州茍活著,江寒怎么咽的下這口氣?

洛河死了,容敬之也得死!

已經一無所有的江寒才不在意容敬之是什么身份呢,太子也好,國儲也罷,只要是斷送了江宏性命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沒有了江宏這個依靠,什么百年榮耀,什么巾幗軍師,什么天下太平,什么御賜姻緣,她都不在意了。

所以她要用這樣的方式抗爭。

皇帝如果能親自處決容敬之也就罷了,如果不能,她就要用自己的方法做到。

哪怕做個千古罪人也是痛快的。

自從江寒帶著江宏的棺槨回到靖邊王府,靖邊王府便關閉了府門,謝絕了一切前來吊唁的朝臣和賓客,就是晉王容慕之,也沒能踏進靖邊王府的大門。人們靜待著靖邊王府的動作,可遲遲沒有等來消息。

明白江寒行事風格的人都心驚膽戰,因為這意味著她即將有大的動作,只是時機未到罷了。

所謂的“時機未到”,只是因為容敬之還沒有回京。

但是作為太子,他是必定會回來的。江寒不會用刺殺之類的陰招對付容敬之,她要光明正大,要讓容敬之跪在江宏面前懺悔,要他在江宏面前接受裁處。

很多人明白了江寒的想法,其中包括皇帝。他無法出面請求江寒的原諒,因為江寒擺明了不會接受,但讓他的兒子為了一個臣子的死而伏法,他也是不愿意的。

所以他沒有做出任何表示,包括沒有立刻召容敬之回京。

對此,江寒沒有急躁。不過是時間問題,她等得及。她自是不會因為時間過去而淡化自己的悲傷和憤怒,想來對方好歹也是國儲,讓他多活幾天也算是江寒對一個國儲的最后的尊敬吧。

在靜靜等待容敬之回京的這幾天里,江寒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守著她的弟弟,陪著他度過最后的時光。

靖邊王府的正廳設成了靈堂,當中安放著江宏的棺槨。那個冰冷又笨重的木盒子,把江宏和這個世界隔離開來,也把江寒和這個世界隔離開來。

沒有人敢打擾江寒,即使

擔憂她羸弱的身體,也不敢在此時勸慰她。

容慕之自從回京之后,前前后后來了三次,都被拒之門外。得到的答復都是“郡主哀戚過甚,恕不見客”。

豈有此理,我難道是“客”?容慕之小聲嘟囔。

可他最終也沒有宣之于口。很多事,江寒不愿承認,容慕之也不愿。

蘇淮嬰得到的待遇與容慕之基本相同,若非要說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靖邊王府的人對待蘇淮嬰的態度明顯要好許多。不過就算這樣,蘇淮嬰也沒能踏進靖邊王府的大門。

“畫地為牢”的江寒執意靠著棺槨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一次又一次地要酒喝。地上躺著大大小小五個酒壺,其中一個還是破碎的。

酒壺之所以碎了,是因為一直服侍她的麥芽在她討酒喝的時候,壯著膽勸阻了兩句,沒成想她一個生氣,一下子摔碎了手里的酒壺,殘留的酒液噴得四下都是。

她極少這樣疾言厲色,把麥芽嚇壞了。麥芽慌張地去撿拾地上的碎片,又聽見江寒怒喝:“不許收拾!拿酒!拿酒!我要喝酒!”

麥芽只好慌慌張張出去拿酒,等她重新回到靈堂上,又看見江寒緊緊地抱著自己,頭埋在胳膊和膝蓋組成的狹小空間里,整個身子都在微微地顫動著。

空蕩的靈堂里,靜得只能聽見江寒急促又沉重的呼吸聲。

麥芽的心臟揪了起來。她想,如果酒能讓江寒暫時逃離殘酷的現實,或許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道九泉之下年輕的靖邊王,此時該是何等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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