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295章 有愧

江寒搖了搖頭,說:“沒有結果的事,還是不要強留了。傷人傷己,不值得。張叔,你去跟蘇淮嬰說一聲,讓他走吧。我如今是真的一無所有了,不想再牽連他了。”

管家張叔悶聲應了,攆著靈堂上亂哄哄的人退了出去。

靈堂又恢復了安靜。

江寒仰著頭,眼神正落在高臺的白色蠟燭上。燭光昏暗,因著從外面吹進來的風,恍恍惚惚,搖搖晃晃。

江寒不想再欺騙自己了。

當初因為容慕之“和離”的約定,江寒對容慕之失望之余,心里升起了微弱的喜悅和希望。江寒自然也不愿意和容慕之有什么感情的糾葛,不希望這段勉強來的婚姻有什么結果。如果——只說“如果”而已——如果三年后蘇淮嬰初心不改,癡心一片,他們,還會不會續說前緣呢?

江寒知道,這個想法是對蘇淮嬰的欺辱,是她“不要臉”的利用和踐踏,是一場假設,而這場假設,定會被世人恥笑和鄙夷。

可那又怎樣?只要蘇淮嬰愛著她,她不怕迎上惡言冷語。

她是靖邊王府的郡主,是執掌數萬西北野戰軍的軍師,是朝廷倚重的巾幗英雄。她自認為是配得上蘇淮嬰的。

只是她不敢宣之于口,藏在心里,只有在凄苦的夜色里品味,讓脆弱又孤單的心借此取暖。

如今,她再也沒有說出來的機會了。

江宏不在了,靖邊王府也即將易主,沒有了兵權和母族勢力的江寒,只是一個累贅,一個沒了用途的孤女,比山上的清風、原野的草芽、林間的蚊蚋更加輕賤。

她還有什么資格強留他的愛?還有什么資格得到他的撫慰?還有什么資格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蘇淮嬰啊蘇淮嬰,你為什么總是來招惹我?你給了我幻想,又想讓我親自打破它,真是個狠心的家伙!江寒想。

伸手胡亂擦干劃過臉頰的淚,江寒嘆息一聲,說:“蘇淮嬰,你這個狠心的賊!”

“賊?我偷走了你的什么嗎?”

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把江寒嚇了一跳。待她轉頭去看,就看見夜幕里飄來一個瘦高的男子,穿著月白色的儒衫,戴著乳白色的玉冠,手里拿著一件淡青色披風。他一邊說話一邊走,眨眼就邁進了靈堂上。

是蘇淮嬰。

明明告訴管家把蘇淮嬰勸走,誰知道他卻將他放了進來。真不知道該說管家“有膽量”還是“有眼力”了。

江寒滿腦子亂糟糟的,竟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

么反應。

蘇淮嬰卻開了口,他帶了責備的語氣說:“為什么坐在地上?著涼了怎么辦?為什么不吃飯?為什么不許別人照顧你?明明想見我,為什么不見?”

一連串的問題像一個個的滾木礌石,把江寒困在陷阱里,掙扎不出,逃脫不掉。

在感情方面,江寒像個背了兩層殼的烏龜,羞了、怯了、惱了,都會縮了頭,藏在堅硬無比的殼里。所以在一連串的質問下,江寒果斷地選擇了瑟縮和躲閃。

雖從地上爬了起來,但江寒沒有說話,一個字都沒有回答。

蘇淮嬰算準了江寒的一舉一動,他像個對手一樣,勇敢地迎上了江寒。他走到江寒的面前去,將手里的披風自然地披在江寒的身上——這件披風是河間王府的下人們奉王爺之命給蘇淮嬰送來的,蘇淮嬰身上還有傷,河間王就是再埋怨兒子“不成器”,也是心疼兒子的。

江寒最初還掙扎拒絕,耐不住蘇淮嬰堅持,終還是將披風披在了身上。

江寒這一生,給蘇淮嬰的不多,欠蘇淮嬰的卻很多,且每一次都是蘇淮嬰心甘情愿,好像江寒每欠蘇淮嬰一點情誼,在蘇淮嬰看來,就會讓他多一分福氣。

可誰都明白,那不是“福”,而是“禍”,是綿綿不盡的罪孽。

若是沒有江寒,蘇淮嬰安安心心做著他的河間王世子,有爵位,有功名,又因著太子的關系,將來為官作宰只是時間問題。年紀夠了,就尋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或是公主,或是郡主、縣主,或是某一位才華橫溢的大家族的小姐。他們舉案齊眉,根本沒有利用與爭斗,沒有野外疾行與刀劍隨身。過兩年,他們兒女繞膝,院子里定然滿是歡笑。

以他的學問和品行,就算不能名垂青史,也必然政績斐然,受人愛戴。

七老八十,他在官場上倦了,就找了山清水秀的地方,著書立說,揮毫作畫,偶爾也填個小詞、唱個小曲。詞曲里噥噥的音調,唱得他心情大好,值得飲一壺好酒、下一局好棋。

可這都是幻想。蘇淮嬰放棄了一切,把皇恩、爵位、前途、家庭一一拋棄,只為了一個不能給他結果的她!

江寒大覺慚愧!

蘇淮嬰望著低頭不語的江寒,說:“我知道你難過,也知道你心里存了天大的怨氣,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要傷害自己。你想討個公道,也得攢足了力氣才行。”

江寒把蘇淮嬰的勸慰拋在一邊,后退了半步,頭依然低著,說:“這里,蘇公子以后還是不要再來的好。”

蘇淮嬰替江寒披好披風的手還沒來得及抽回來,此刻停在半空中,好似被冰冷的空氣凍住了。半晌,他才說:“寒郡主是不是把在下想的太俗了?在郡主的眼里,蘇某不配用自己的一切,換取郡主的一切嗎?”

一切?

是了,一切!

他果然猜到了江寒在擔憂什么!

有句話江寒說的沒錯:蘇淮嬰的感情,比她的要純粹、深厚、熱烈、執著得多,那種不顧一切的愛戀,讓江寒自愧不如。

與此同時,靖邊王府高高的院墻上,憑借著梧桐樹的遮掩,有一個渾身純白的身影,將自己的眼神投在遠處的靈堂上。

容慕之也是今天的訪客,也是被守門士兵拒絕了好幾次的人。自尊如他,是不可能像蘇淮嬰一樣向管家苦苦哀求的,于是他做了“墻上君子”。

他親眼目睹了江寒的萬念俱灰,自然,也目睹了蘇淮嬰的雪中送炭。明明是江寒的丈夫,他卻覺得自己才是這里最多余的人。

離開吧。

只是若這樣離開,他總覺得此行少了許多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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