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297章 母親

母妃嗎?過不了多久她與容慕之和離,這個人便成了一個永遠不會見面的陌生人,是江寒生命里的匆匆過客。

怡妃娘娘嗎?她曾用全部的善意對待江寒,這次更是冒險出宮,用溫暖撫平她的憂傷。用冰冷的頭銜稱呼她,可存了半點良心?

江寒躊躇了許久,直到看著怡妃眼眶中的水汽脫離束縛,齊刷刷墜下來,才結結巴巴地說:“母……母……”

她穿在身上的,赫然是一身笨重的御林軍鎧甲,只是沒有帶戰盔,發髻有些凌亂——她不知冒了多大的危險才走到了江寒的面前!

江寒愣了好半天,因為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這個人。

江寒忍不住“罵”道:“混蛋江宏!”

又捱了一夜,新的一天如約而至。

“喊不出來就不要喊了,”怡妃沒有手帕,只好用袖子胡亂擦拭自己的臉頰,還不忘“識趣”地為江寒解圍,“郡主,你不該這么糟踐自己啊……”

說到最后,她險些嗚咽出聲。

江寒是被一雙溫暖的手喚醒的。這雙手十分柔軟,小心地觸碰著她的眉毛、眼瞼、鼻子和臉頰,將她散亂的頭發輕輕整理好,最后拉起她的手,慢慢摩擦著,傳遞著熱量。江寒貪戀這個熱量,以至于懷疑這是一場夢。

她睜開眼睛,正對上一張女人的臉龐。

這張臉的五官非常柔和而美麗,雖已過不惑之年,但得到了歲月的善待,幾乎找不到皺紋的痕跡,而臉上毫不隱藏的疼惜,更是給人以親近之感。

蘇淮嬰送給江寒一個絕妙的設想,也給了她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她自然是失去了所有,但如果和蘇淮嬰在一起,她將是一個全新的自己,她失去的東西,或許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尋回來。

那就試著活下去吧。江寒暗自告訴自己。

明天就是江宏下葬的日子了,江寒想再陪一陪這位唯一的親人。她尚不能接受現實,只能等待時間慢慢撫平她的傷疤。

糟踐?江寒沒有覺得這個樣子是對自己的糟踐,她只覺得這是一種放縱,一種前所未有的放松,除了悲傷,她什么都沒必要想,什么都沒必要做,什么人都沒必要見,什么話也沒必要說。這應該是她統管靖邊王府以來,最安生的幾天了吧。

怡妃不顧形象地哭著,有時氣息都不均勻了,還勉強自己吐出幾句話來:“慕之說你快要活不下去了,央求我來看看你。直到親眼見到你,我才知道什么是‘活不下去了’——我的兒,你怎么這副模樣了啊……”

江寒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副模樣”,不知道頂著的這張慘白的臉給了怡妃多么大的沖擊。如果說她離京之前是“消瘦”,那么現在便是“皮包骨頭”了,深陷的眼窩和高聳的顴骨能讓人想象到一個頭骨的完整模樣。

怡妃哭著,江寒看著。

怡妃這個樣子,讓江寒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江寒的生母靖邊王妃是典型的大家貴女,溫柔多情,心思細膩。江寒自小體弱,時常臥病,王妃便帶著還在啃手指、咿咿呀呀說不清楚話的江宏過來,陪著江寒說話解悶,以求她開心一笑。但江寒知道,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王妃會偷偷過來,或盯著女兒的睡顏,或瞧著空空的藥碗,獨自垂淚。

靖邊王妃哭泣,并不像怡妃娘娘。靖邊王妃從來把哭聲死死地壓在喉嚨里,不讓它露出半點痕跡,若不是江寒半夜因噩夢而驚醒,根本不知道母親對她的病有多擔憂。

怡妃不如靖邊王妃堅強而內斂,但慈愛之心,卻并不比靖邊王妃少。

“為什么縮在這里?手都冰成雪球了,也不知道冷嗎?”怡妃抽搭著問。

她或許是冷的,只是這種寒冷比不得五臟六腑的冷,她認為,外界再冷一些才好呢,沒準“以毒攻毒”,就讓她感覺不到心里的冷了。

江寒心中也是掛念怡妃的,她答非所問:“眼下靖邊王府正是是非之地,怡妃娘娘不該紆尊降貴冒險過來。皇后因為太子之事,定然十分針對晉王殿下和您,您可受了委屈嗎?”

“沒有委屈,沒有,你放心……”怡妃拭著淚說,她的淚成串地滾下來,很快就把她手里的帕子染了個透。

靖邊王府和太子的過節,定然影響到了怡妃。平時怡妃在宮中還要受皇后的閑氣,現在怎么可能逃脫?只是她不愿在江寒面前訴說罷了。

怡妃不說,江寒也猜得到,面上卻不表露。她說:“您權且忍耐幾日,等太子回京,宮中就太平了。”

沒錯,沒有了太子,皇后就不再是皇后。到時候誰還敢給怡妃臉色看嗎?

怡妃卻好似不在意這樣的小事,她穩住情緒,說:“我年紀也大了,不想再爭奪什么,只是想著你最近有事要做,宮里發生了幾件事需要你知道,正巧慕之開了口。我這才匆匆忙忙趕過來。”

她依然坐在地上,背靠著江宏的棺槨。只是這個漫長的晚上,她沒有再討要酒喝。

管家張叔走進來,恭敬的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同情,他蹲在江寒面前,說:“郡主,曲將軍府上有人傳信過來,說明天中午王爺下葬,曲小姐會來參加。”

蘇淮嬰在滿足中離開了靖邊王府。

蘇淮嬰走后,江寒吩咐白擒虎,讓駐扎在城外的野戰軍返回朔州駐地。

原本蘇淮嬰想留下來陪著江寒一起守靈的,可江寒沒有同意。江寒現在還是晉王名義上的王妃,現在又正是所有人都關注靖邊王府的敏感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了吧。

蘇淮嬰也覺得江寒說得有理,便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他走之后,空闊的靈堂又靜了下來。

江寒抬起重于千斤的眼皮,說:“曲將軍不是昨天傳過話來,說曲姑娘回家之后就病了嗎?”

“是,小人一早親自去看了,病得很重。說是從王府回去,剛到家就嘔了血。大夫瞧過了,悲傷過度,需要靜養。但是曲姑娘脾氣倔,剛醒過來就吵著來送別王爺。曲將軍說,這也好,夫妻一場……”

夫妻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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