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319章 出爾反爾

清醒了的素塵,依然憔悴得不像活人,他棱角分明的臉,簡直和他的衣服混成了一個顏色,只是藏在夜色里,隱約瞧不真切。

明明潔癖得厲害,卻還要坐在散發著尸臭味的破舊的棺材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素塵幾乎萬念俱灰,已經動不了了。

但他渴望答案的心更加強烈,仰望他的師尊的那副可憐樣兒,好似乞求足以掌控世間一切的天帝神尊。他說:“弟子留存在世上的意義,便只有守護著這個靈魂平安轉世,修得一個好結果,也不枉她在我被人欺辱的時候救我于深淵。師尊,賜給弟子一個辦法,讓弟子達成這個心愿吧!”

躺在蒼泓真人手上的小瓶子,應景地閃動了一下。

蒼泓真人又望向了南風。

幾乎全身都要浸泡在血水中的南風,此時的心情復雜極了。她實在不想放開西洲的手,可這只手,注定要放開了。

南風奔涌的淚珠與西洲身上源源不斷的血水融合在一起,是無論如何也分不開了。

蒼泓真人竟安慰起南風來,好似曾經對她的喊打喊殺都是南風自己的杜撰。蒼泓真人拿出一個空瓶子來,說:“我雖對你的丈夫知之甚少,但如果他真的是那個曾經與我有一面之緣的人,那我想,他是個清白君子,是不愿意用這種狼狽的方式離開人世的,更不希望滿身污濁,永墮地獄。我將他的魂魄也鎖在玲瓏瓶里。昆侖山源頭的水最是干凈,可以幫助你們把他們的靈魂洗凈。”

南風無力地垂下了頭。她的懷里,西洲已經消散的不成樣子,唯有一根黑乎乎的鎖魂釘,散發著幽微的黑色氣息。

正如蒼泓真人所說,西洲這樣的高雅君子,是不愿意用這樣的模樣陳尸人世的。放開他,應當是目前南風最正確的決定。

蒼泓真人得到了南風的默許,便站在殘存的西洲面前,打開玲瓏瓶,不知道念了什么咒語,將帶著怨氣的一縷幽暗的銀色光芒緩緩度進瓶子里。那瓶子里的光逐漸匯集,越來越多,只是相比于風晴色的靈魂,他暗淡得過頭了。

麻兀對西洲的折磨,太多太慘痛了。

南風的心不知道被什么東西碾壓著、挼搓著、解剖著,疼得直鉆到最深處去,疼得把五臟六腑都牽扯進來,揉在一處,血肉模糊。她呼吸困難,幾乎要窒息而亡了。

一段短暫的咒語只在呼吸之間,可南風覺得它漫長得可怕。失去了靈魂之后的西洲,很快化作一灘血水,滲透進泥土里面。只留下一身滿是血污的衣衫,和一根不知道是善是惡的鎖魂釘。

蒼泓真人鄭重地蓋上了玲瓏瓶的蓋子。

只是在場的所有人沒有料到的是,原本頹然坐在地上的南風忽然站起來,沖到蒼泓真人面前,將盛著西洲靈魂的jing巧的瓶子搶了過來,藏進了自己的懷里!

“南風!”毫無準備的蒼泓真人用責備的口氣喊道。成千上萬年了,沒有誰在他面前如此無禮,南風尤其不行。

素塵也被攪擾得丟了心神,他沖著南風說:“你要干什么?你胡鬧什么!”

對,南風就是要胡鬧。

她抱著玲瓏瓶,簡直要將這個冰涼的小瓶子融進自己的身體里。她警惕著每一個想湊近的人,拿著鎖魂釘,著了慌地說:“誰也不要過來!都不要過來!”

這是什么意思?旁觀者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就是素塵,也覺得南風是因為失去了西洲承受不住,已經瘋癲。

南風想奪路而逃。

素塵首先意識到了這一點,雖然體力還沒有恢復,雖然還沉浸在自己六百多年前的悲傷里,素塵最先截住了南風的路,站在了她的面前。

“拿著一個被污染了的靈魂,你想做什么?江寒,你清醒一點!”素塵說。

誰知道南風更惱了,眼尾猩紅的她大喊道:“誰是‘江寒’?你才要清醒一點!我不是被你折辱、踐踏的江寒,更不是受了你恩情的江寒。你的江寒早就死了,跟我無關!我,我是南風,我是只屬于西洲的南風!你那些可笑的一廂情愿的對我好,我完全不需要!我只是南風,也只能是南風!”

素塵被這一聲吼得心都跟著顫了一下,他一時無言。

這個世上,恐怕只有他,還沉浸在六百多年前的歲月里,生活在六百多年前的故事里,感受著六百多年前的悲劇,補償著六百多年前的虧欠。

如此說來,南風竟比他清醒得多。

南風控制了素塵說話的權力,再接再厲:“我才不要漫無目的地枯等,我才不要等一個把我忘得一干二凈的人!我還是那句話,轉世輪回的西洲失去了與我的記憶,那就不是我的西洲,他會有一個屬于他的故事,有屬于他的女孩。你們誰也不要欺騙我做沒有意義的等待,我只要我的西洲!”

“你……想怎樣?”

“我?我現在手里有鎖魂釘。要么,我尋找一個新的身軀,讓西洲的靈魂附著在上面,讓他帶著我們的記憶陪在我身邊,是魔、是鬼,哪怕是樹木、是花草,我都不在乎;要么,我留著這個靈魂,不給任何人——我為什么要放手,讓他步入輪回?我為什么要讓他去愛別的什么人——還要放任他全心全意地愛那個人?不可以!他只屬于我!”南風越說越瘋,眼淚也越來越洶涌,“對,我就是那么自私,我就是那么可悲,我就是要全部的擁有他!反正他愛我,愛我比愛他自己都強烈,所以我,絕對,絕對,不要離開他!除——非——我——死!”

素塵被吼得說不出話來。

南風的話,是素塵想說卻不敢說的。他總勸說自己要成全風晴色,他可以默默地陪在她身邊;但他又有些私心,不想讓這個曾經屬于他的女孩在他掌控不到的地方生活,去愛護新的人,去觸摸新的情感。

若非如此,他為什么在一百多年前,屢屢違抗師命,走出不歸境,哪怕要帶著束縛他能力的求索,哪怕一直被不歸境當成叛徒一樣地監視著,哪怕他根本對任何事情都無能為力,他還是要出現在宋易安和周眉語面前,就算遠遠一眼,于他而言也是慰藉。

他也舍不得放手啊。

既如此,他又有什么立場勸阻南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