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不易

3 論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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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論生日

3論生日

蘭暉閣地處宅院東南角,三明兩暗五間房子雖不大,勝在精致敞亮自成院落,前臨池水,后倚山墻,一條雕花游廊曲曲折折直通后花園,原是嫡女俞正桑未嫁時的閨房。鈴蘭能以一個姨娘的身份搬到這兒來,本身就有著不言而喻的意味。這個消息迅速傳遍了俞家的每個院落,就如滾燙的油鍋里滴入了水,各院又是一片嗡嗡的耳語聲。

最郁悶的是毓霞院的樂氏,早上請安回來就陰沉著臉,連摔了兩個茶杯,嚇得屋內外的丫頭婆子各個噤聲,大丫鬟春鶯看到自家太太又犯小姐脾氣了,心里哀嘆一聲,揮退那些小丫頭們,又親自捧了杯茶上前勸道:“奶奶這是生的哪門子氣,鈴姨娘有喜那是好事,您做出這幅樣子,別人又要說您善妒了。”

“如今我還顧得上別人說什么……”樂氏瞬間紅了眼睛:“今早的情形你不是沒看到,都病的癡癡呆呆了,老太太還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說了多少貼心話,撥了那么好的院子住著,又是給丫頭,又是給擺設,處處都替她想到了,還特意對我說免了她的早晚請安,也不看她那樣能請安么,有來請過安么,還用得著特意給我說。一屋子的人都圍著她和老太太奉承,那里還有人想到我,我這多余的人還不如死了算了。”說著益發趴在桌上大哭起來。

春鶯只得耐著性子接著勸:“奶奶快別哭了,老太太不過是看著他肚里的孩子罷了,再抬舉她也是個姨娘,越不過您去,更何況那孩子出來還是管您叫娘。以后跟老爺過一輩子的是您,奶奶要仔細將養好身體才是正經。”

“我不稀罕她孩子叫我娘,我又不是不會生。”樂氏翻身坐起,銀牙緊咬,“將養身子,將養身子,老爺也是天天把這幾個字掛在嘴邊,現下就是將養好身子也來不及了,她若是生下來是兒子就是長子,處處要壓我孩子一頭,不行,我不能讓這個孩子生出來。”

春鶯唬了一跳,忙上前握了樂氏的手道:“我的好奶奶,這種話也是能說的么?這里不比京城時各人關起門來過日子,小心隔墻有耳啊。”春鶯左右看了看,又說:“奶奶您莫要想左了,這不只是一個姨娘的孩子,還是老爺的孩子啊。您細想想老爺平日的待您如何,您嫁過來了這幾年一直沒消息,老爺不也沒說什么。上年您懷上孩子后,老爺表面雖不說,心里不知道多么高興,天天噓寒問暖,給您帶吃食,陪您賞花游湖。是老天爺沒長眼,孩子掉了以后,春鸝說老爺書房的燈亮了整整一夜。”

提起未出世的孩兒,樂氏更是珠淚不斷,怎么也勸不住。恰這時三房的陳氏走了進來,看見樂氏的樣子,“看來我來的不巧了,侄媳婦這是怎么了?小兩口吵架了?”

樂氏暗自著急,心想外面的小丫頭也沒人報一聲,就讓外人來看了笑話,嘴上卻只能說:“三嬸嬸說笑了,不過是想起父母來,一時情不自禁。春鶯快上茶,三嬸嬸來可是有事?”

“我們這些閑人哪有什么大事,”三太太生就的桃花眼、笑模樣,一句話說的抑揚頓挫,讓人聽不出她是何意思。樂氏一愣,沒有接腔。

似是察覺到氣氛的尷尬,三太太忙展顏一笑,“沒什么大事,這不是過幾日就是子謠的生辰了么,老太太的意思該辦還得辦,你二嬸管家不得閑,叫我來問問這事怎么辦才好?”子謠是子諾的親妹妹,自小在京城住的,經此父母雙亡的大變故后,也是閉門不出,日日垂淚。

“既然是太夫人說的,三嬸怎么不問太夫人,倒找我來問了?”

“瞧我沒說清楚呢,是你打聽打聽這些年你們在京中都是如何辦的,好向太夫人回話呢。一來你們一房多年在京中,只怕各項規矩和我們鄉下都不一樣,二來今年的事情更為難,這生日若是往大里辦吧,怕大家說閑話,哪有居喪期間大操大辦的道理,往小里辦吧,就怕子謠心里認為父母不在了,我們這些做叔叔嬸嬸的薄待了她。所以才來問問往年都是怎么辦的,再合計合計今年如何辦。”

樂氏想想也有道理,如今婆母不在,大房的事情確實只有自己可以商量,便說,“子謠最得公婆喜愛,往年生辰也是熱鬧慣了的,母親一般早早就在天寶樓訂了新首飾,綺羅坊訂了新衣裳,到了正日子那天,白日是相好的閨中密友前來道賀,晚間是自家人坐在一起慶祝,一整天歌舞不絕。如今,要做到這些怕是有些為難。”

“可不是么,你二嬸愁的就是這個。子諺她們的生辰都是自家人一起吃個飯,至多姐妹之間互贈個手帕香囊什么的。這打首飾做衣裳的錢可從哪里出呢,再說我們鄉下小地方有錢也沒得買,客人更是不好請,到時候辦的冷冷清清,只怕子謠更要傷心了。”

樂氏嘆了口氣:“我說的也是往年,子謠也不是小孩子了,又攤上這樣的事情,家里的情況她也知道,辦的如何還能計較不成。”

“哎呦,那有這么簡單?請安的時候老太太不是說了么,為父母服哀是人之常理,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天天悶在屋子里傷心也不是事情。正好趁著生日請了人來走動走動,散散心。雖說是對著子謠說的,你看這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說給我們聽的啊。”

請安的時候樂氏只顧著自己生氣了,倒真沒注意旁人都在說什么,一時也沒什么言語接話。陳氏見樂氏完全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對自己說的話幾次三番的都不接腔,對這個侄媳婦的為人行事已經有了大概的認識,便又說了幾句閑話,起身走了。

陳氏從毓霞院出來,到邱氏所住的綺茂居轉述了一遍樂氏的話,就匆匆的回到自己的清泰院,叫了自己的陪房管媽媽來,打發了一屋子丫鬟出去,陳氏壓低了聲音說,“你可知道我今天去毓霞院時聽到什么,子諾娶了個好媳婦,居然不想讓姨娘肚里的孩子生出來。”

管媽媽聞言嚇了一跳:“她真的那樣想?阿彌陀佛,鈴蘭一個無憑無靠的妾,就是生了兒子也礙不著她什么啊。”

“誰說不是呢。可是她就是氣不過罷了,女人妒忌起來可是不要命的。哼,還都御使的女兒呢,也看不出有什么出挑之處,沒想到心腸還如此歹毒。不過她倒是提醒了我,可不能就這么順順利利的讓大房延續了香火。”

“太太您要做什么?老太太還在呢,這要是讓老太太查了出來,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大事啊。更何況,就算他大房沒了孩子,對我們又能有什么好處?”

“放心,我既然要做,肯定不會讓老太太查出來是我做的。她不是不許我分家么,那我就讓這家宅不寧,我看大房還住得下去住不下去。你且按我說的去做,咱們看他們如何收場。”

且不說陳氏和管媽媽嘀嘀咕咕的商量,慈安堂里,子謠垂淚對老太太說:“孫女如何不知道祖母的好意,只是父母剛走不久,孫女怎么忍心大張旗鼓的慶生。就是平常的慶賀孫女亦不愿參加,那天孫女愿到廟里進香禮佛,求佛祖保佑父母在天之靈得到安息,也保佑哥哥嫂子身子康健,鈴姨娘能平平安安的為我們俞家添個兒子。”

老太太摟著子謠不住的摩挲,“好孩子,你有這份心就好。可憐你父母在時何其寶貝你,原想著細細為你挑一個好人家,沒想到左挑右選尚未定下,就雙雙離你而去。如今你也十六了,親事還沒個影,再守三年的孝,到時候可怎么說親,你叫祖母我如何不著急啊。”

一句話更是逗的子謠垂淚不止,“祖母快別說了,都是子謠的命,我也不要嫁人,寧愿去廟里伺候佛祖。”

“胡說,傻孩子,還不到那一步呢。有我在一天,必給你挑一個合心順意的好人家,不會委屈了你。唉,古話說叔叔嬸子一大群,不如爹娘兩個人。看今天你二嬸三嬸的樣子,就知道這話不虛了,還有你那個嫂子,聽著你的事情卻連一句話都不說,我聽金畫說她這段時間都沒去看過你一次,真真不懂事。”

“嫂子自己也病著呢,如何能來看我。”子謠小聲的說了一句。

“也不知道她那是真病呢,還是賭氣呢,唉,沒一個叫我放心的。算了,這生辰不辦也罷,你若是想到廟里進香,昨天你哥倒是也和我說,想去什么王兒廟看看,說那里的菩薩很靈驗,到時候讓他陪你去可好?”子謠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綺茂居里面邱氏也正和林嬤嬤商議子謠生日的事情,她這個當家媳婦其實沒多大權力,若是辦的太好一來公中沒有預算,難道要自己貼錢,二來滿府的其他小姐都看著呢,難道子謠就比誰高貴不成?可是若辦的不好,老太太那里第一個就不愿意,正愁得了不得,老太太打發了金珠來說,姑娘生辰那天要到廟里去上香祈福,讓她預備好車馬就行了,邱氏大大的松了口氣,忙答應了下來。待金珠走后,她向林嬤嬤說:“到底還是子謠懂事,她這么著即全了孝順之名,又免了我的煩惱。”

林嬤嬤點頭說:“正是這樣,姑娘是明白人。老爺太太的事情雖說太意外,讓人接受不了,但是日子還得過不是?若是一味的還裝嬌小姐,只怕以后的日子更難過。”這個林嬤嬤卻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陪房,她和邱氏的母親原是同宗的遠房姐妹,年輕的時候選到宮里當宮女,在宮中一呆就是十年,放出來后她不像旁的宮女再嫁或者留在京城的大戶人家做教養嬤嬤,而是回到了原籍,一個人買了房子獨居,如此一個人又過了好幾年。有一年遭逢天災,很多地方都顆粒無收,流民四起,一股亂民經過她所住的村子時,將包括她家在內的幾十戶村民家中都洗劫一空,她無奈之下只好投奔自己的遠房表姐,就是邱氏之母,雖然之后亂民很快被官兵鎮壓了下去,但是因為邱氏之母對其十分照顧,她也就在邱家住了下來,待邱氏出嫁,她自愿跟到俞家。邱氏平日里對其十分尊重,管家十幾年來,一般日常瑣事不會去打擾她,但是每逢大事必找她指教一二。

“誰說不是呢,老太太就是還沒看透這一點啊。如今咱們家哪能和以前一樣呢。前些日子扶柳偷偷和我說,老太太在葉大人來的時候提了提子謠和他孫子小時候的事情,被葉大人不著痕跡的岔開了,老太太就自個兒氣的晚上飯也沒吃好,一個人在佛堂坐了兩個時辰。說起來葉大人和俞家幾輩子的交情了,卻也不愿在兒女親事上委屈一二。”邱氏嘆了口氣:“老太太還是這么偏袒大房,只顧著為子謠張羅。可憐我們子語,好好的一門親事黃了,還有子諺,雖說年紀小一點,但是也到了該相看的時候,如今可去那里找好的去呢?”

“太太莫急。”林嬤嬤說話向來慢條斯理,帶著宮里的沉穩老練,“頭年是杜夫人上趕著要把女兒許給咱們語哥兒,左不過一個庶女,他家真不愿意也就算了,語哥兒是男的,還可以等幾年,倒是諺姐兒,是該好好考慮考慮了。嫁人對于女子來說那就是第二次投胎,不能不萬分慎重。只是這婚姻嫁娶,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如今我們自己門楣不高,待要攀那高門大戶,若是婆婆不喜,丈夫不惜,姐兒嫁進去也是受苦,所以姐兒要想嫁得好,還是看語哥兒,若是哥兒能和大房的諾少爺一樣中個進士,姐兒的親事就好說多了。”

邱氏想想自己的遭遇,正是這個道理,自己雖有豐厚的嫁妝,但是因為父兄都是商人,也只能嫁個庶子,這些年來辛苦勞累的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卻也不見丈夫和婆婆多么喜歡,“您說的有理,只是,語兒讀書這些年,別說比不上子諾,就是子評也多有不如,我和老爺也都有些灰心,就連先生都說語兒資質平平,寫的文章太過樸實。”說到最后有些臉紅。

“我的太太,資質這東西,誰又能說的準呢。卻不聞大器晚成?當年姜子牙八十歲拜相,之前又有誰看出來他封侯拜相的資質呢?咱們不說這遠的,就說本朝的前宰相盧大人,四十歲才中的進士,和他一起中進士的同年中成家的都為數不多,而他不僅兒女幾個,甚至大女兒都成婚了,為此還被同年們背后譏笑。可人家毫不在意,從六品主事做起,勤勤懇懇,忠君敬業,年年考績都是無可爭辯的優,放了外官之后更是體察民情,修水利,重農桑,輕賦稅,平訴訟,歷任知州知府府丞數職,所治之地都是道不拾遺,夜不閉戶,連皇上都知道了他的名聲,有一年考核時親自召見,彼時他已屆花甲之年,在金殿上仍思路清晰,侃侃而談,奏對得宜,皇上也連連夸獎,特擢其入內閣,五位宰相中排名第三。他封相之日,那些個年少的同年大多還在四五品的中流官職上掙扎。可見中舉不在年老年少,也不在于考試時那三篇文章寫得如何花團錦簇,關鍵是務實肯干。我看語哥兒也不是那等花言巧語之人,若是肯下功夫再磨練幾年,再加上名師指教,不愁不成大器。”

邱氏聞言精神一振,“嬤嬤所言極是,確是老爺和我太急功近利了,只是除了語兒肯努力,這名師卻從何處找呢?就是子諾當年請的也是語兒如今的師傅,他已經是我們這地方頂天的大儒了。”

林嬤嬤微微一笑,“太太糊涂了,我剛才說的意思是學問高深與否與年齡的大小無關,既有大器晚成之人,也必有天資聰穎之人。諾少爺自小就在讀書一道上就有慧根,如今又在京城國子監里面學習過,如今諾少爺要在家守孝三年,何不讓語哥兒多向諾少爺請教一二?卻不聞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只要諾少爺點撥語哥兒開了竅,加上語哥兒自己的勤奮刻苦,三五年后必有小成。”

“嬤嬤此言極是。”邱氏越發高興的眉眼都舒開了,看來大房的厄運卻成就了自己一房的機緣呢,“前些個日子三房鬧著要分家,還來找老爺商量過,說什么我們都是庶子,即使再操勞這家業也都是嫡子的,何苦為他人做嫁衣裳,老爺聽了也有些猶豫,如今看來,那是他們眼皮淺,見識短,若是如了他們的愿只怕將來后悔還來不及呢。他們只看到大老爺和大太太沒有了,卻不知只要有諾少爺在,大房就有翻身之日。”

“正是這個道理。”

煩心事解決了,邱氏的興致也前所未有的好,女人八卦的天性又顯露出來:“說起來那位盧大人當真可惜,一輩子忠君為民,卻受門生牽連卷入皇陵貪腐的案子里,莫須有的就丟了官,抑郁而終。聽說他還有個小女兒入了宮呢,只是不知道是哪位貴人,嬤嬤久在宮中,或可知一二吧?”

“太太若無其他事情,老婆子也要回去休息了,菱花早上說燉了荸薺豬肝粥,春天里護肝養氣最好不過,待會給太太也送些嘗嘗。”說罷林嬤嬤一徑去了。邱氏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唉,還是老樣子,一涉及到宮廷之事就閉口不言,真不知道她當年在宮里過的什么日子,時隔數十年后仍諱忌莫深。: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