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不易

8 風雨前夕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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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風雨前夕上

8風雨前夕上

鈴蘭的大字寫到一百五十張的時候,地里的莊稼要收割了,二老爺整日忙著查看下面的莊子。白露回說西瓜的事情已經辦好了,只是他爹覺得每日里用的冰太費了,總是問這是要做什么。鈴蘭囑咐她告知家里不要聲張,又給了五兩銀子讓她爹不要吝惜冰的使用,務必保證地窖里的溫度不能高。

鈴蘭大字寫到二百張的時候,俞家迎來了大喜事。二房的子語和三房的子評在今年的鄉試時都考中了,一個是一百六十九名,一個是一百零三名。他二人都是考了多年才得以中舉,因此二太太和三太太都是喜極而泣,老太太也極為歡喜,賞了他二人一人一方端硯,鼓勵他們好好努力,為明年的會試做準備。雖然對于他們這樣世代讀書的大戶人家來說,中舉也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重要的是明年會試的名次,要知道只有會試考中才能授官。但是一家里二人同時中舉,也算是喜事一樁,俞家特意選了個吉日大宴賓客,往來鄉紳世交都來祝賀,據說那天葉老爺子也帶著葉嘉恒來了,此子相貌風雅,談吐出眾,惹得子諺帶著一眾堂表姊妹(不包括子謠)躲在屏風后暗暗觀看。除此之外當日宴會上還有一件奇事,昌州城七王爺的王府長史唐一笑帶了禮物前來祝賀,雖然誰都不知道他為什么來的,但是這人自來熟,長袖善舞,掛著一副迷死人的笑容在賓客中左右逢源,男女通吃,甚至連屏風后面的小姐們都在低聲爭論他和葉嘉恒兩人誰的皮相更佳。唐一笑帶來了宮內的御制文房四寶做賀儀,轉達了七王爺對俞家人才輩出的稱贊,順便還說七王爺平時也喜愛詩書,請子諾兄弟三人若是有空可以常去王府清談,這樣的邀請頓時給了受邀人等一片遐想。

子諾是宴席一散就急匆匆的去了子謠所住的舒雨閣,把唐一笑的真實身份說了一遍,彼時子謠正在屋里繡一方倦鳥歸巢的手帕,聽他說完,繡針一偏扎在指腹上,潔白的絲綾上頓時多了兩點血跡,葛覃還在一邊心急的說呢:“你說那個登徒子是七王爺府上的長史,這可怎么辦啊,他不會公然來搶親吧?呀,小姐,你的手……”

子謠不理這個急躁的丫頭,自顧自把指腹含在口里輕吮,想了好久才說:“哥哥,事已至此我們想什么也沒有用,關鍵是他怎么想,我們只能見機應對罷了,他既是王府的長史,想來也不屑于做出強搶民女這等荒唐事情。倒是那日我看他身旁的公子氣度不凡,難道是七王爺不成?”這話又引得葛覃鬼叫一聲。

子諾想了一想:“也不無可能,今日唐長史曾說王爺相邀進府清談,他日若是真能見到王爺,哥哥定為你留意。”

兄妹二人默然良久,子諾方說:“總之你放心,無論如何哥哥定保你平安順遂。”

子謠輕輕一笑:“我知道!”看著妹妹坦然自若的神色,子諾也覺得心神安定了很多。

子諾走后,葛覃拿著帕子嘟囔:“小姐為這帕子費了多少心神,連這鴉雀的羽毛都繡的纖毫畢現,如今卻被血跡污了,這可怎么是好。”

子謠本歪在榻上憂心皇覺寺的偶遇是福是禍,被這小妮子一打岔,憂慮之情倒也減了不少,勉強起身拿了帕子來看了看:“也還好,要不就在這里繡半輪夕陽吧。”

綺茂居里,二太太一邊喜滋滋的給二老爺換上常服,一邊迫不及待的把子語得到王爺相邀的事情說了,二老爺也十分歡喜:“好,好,我們的語兒終于有出息了。”

二太太滿面紅光:“是啊,老天開眼,語兒終于開竅了。不過這次啊,多虧了子諾。自從上次林嬤嬤點醒了我以后,我就督著子語拿著文章常到外書房請教,據語兒說,有時候得他哥哥點評一二,就有茅塞頓開之感。子諾說語兒寫的文章過于呆板,說到底是讀書不廣的緣故,讓他在四書五經之外多讀些什么哦豬子稗稼方面的書,我還尋思呢,這讀書怎么還牽扯到養豬和種莊稼的事了,沒想到莫后還真是這些東西有用啊!”

二老爺氣的撲哧一笑:“什么豬子稗稼,那是諸子百家,講的是先秦儒學之外的一些學術思想,怎么到了你這就和莊稼扯上了關系。”二老爺看二太太還是一臉迷糊的樣子,不由的嘆了一口氣:“罷了,和你說也說不清楚。其實書讀的不好怪不得子語,你我都是略識的幾個字的粗人,怎比得上大哥自幼延請大儒飽讀詩書進士及第,就是大嫂也是老太太自昌州詩書世家親自聘來的,聽說自小閨學是極好的,帶來的嫁妝里多有先朝孤本,子諾三四歲未開蒙的時候就會背三字經千字文,這些都是子語不能比的啊。”

二太太聽得滿面通紅,她也一直為自己出自商賈人家為恥,所以才發狠逼著子語上學攻書,如今子語已經中了舉人,獲得了參加明年會試的資格,二老爺仍說趕不上子諾,怎不讓她氣惱,嘴上不由的就說了:“大哥大嫂我們當然是趕不上,可是就因為我們是鄉下粗人,這地龍翻身我們不也沒趕上么?子諾再聰明也不能參加明年的會試,若是明年語兒得中,那我們比大房也不差什么了。到時候我們也可以搬到京城居住,就怕子諾弄不來鄉下的這些事情哩。”

“你以為中進士那么簡單,多少人一輩子考的頭發白了也考不上呢,子語這次能中舉已是萬幸,會試之事應順其自然,小小孩兒你莫逼他太緊了。說起來,倒是子語的婚事,你可有了眉目沒有。”

說起這個可對了二太太的脾胃,她頓時又眉飛色舞起來:“嘿,今天你是沒看見杜夫人的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一會兒綠的,真讓人解氣。虧她還有臉給我說前些日子是她那庶女病了,怕不好了才沒有回我的話,如今病好了,那意思著還想著我們家子語呢,我直接就給她說如今昌州城里多少嫡女爭著做這舉人太太呢,怎么可能輪到她那庶女。其實哪,我是想著子語年紀也不算大,若是明年能一舉得中,就是個京城的官家小姐也能娶得來,你看樂氏平時話里話外的帶出來的,京城的小姐不知道比我們這小地方的好多少倍呢,有個得力的岳家對子語的仕途也有個幫助不是。”

“罷了,就大侄媳婦兒那樣子,你也看得上?要我說娶妻娶賢,還是要聽話懂事,勤儉持家的才好。”

“你就不能說些好話,這樂氏雖然不好,到底人家爹也是都御使呢,子諾守孝之后的起復不也要靠這岳家提攜么。要我說如今凡事也不能全怪樂氏,子諾做的越來越過分了,整日里不是在蘭暉閣就是在外書房,正經的夫人晾在那里十天半個月的說不上一句話,樂氏的怨氣能不大么?”

“唉,隔了房的事情,你瞎操什么心,有空多教導一下子諺才是,你看子謠小時候多么胡鬧,這次回來后卻貞淑沉靜,只守在屋里刺繡,反觀子諺,帶著一幫姊妹在屏風后面嘰嘰喳喳,成何體統。”

二太太癟嘴不言,心里卻想著那是子謠知道自己就是看了也沒戲,難道讓我們子諺也學著守成老姑娘么?

同時清泰院里,三太太也和三老爺在商量這事,不同的是子語是在子諾的點撥指導下取得的好成績,二太太從此對大房的事情更加盡心,而三太太卻覺得自己的子評終于學出結果了,明年的中舉勢在必得,她甚至在和三老爺商量早點分了家自己一房到京城買房子呢。三老爺聽到這個就是一肚子氣:“分家分家,你都說了大半年了,這事是我們能決定的么,你看二房都不言語了,你還抓著這個不放。”

“哎呦,你這個榆木腦子,二房怎么能和我們比,他二老爺是老太太陪嫁丫頭的兒子,自小就不敢不聽老太太的話,如今一家子又掌著管家大權,分不分家的對他們有什么影響,正好可以多撈點。可是我們呢,這么多年被晾在這里,干領著一點月銀能做什么用。還有你生母胡姨娘,上次不過去那人屋里說了幾句話,就被太夫人叫過去好一頓申斥,到現在都躲在屋里不敢出頭。說起來都是姨娘,怎么一個恨不得捧到天上還不夠,一個踩到泥里也沒有人管。說起來就是泥人也有點土性,你可倒好,自個姨娘都被欺負成那樣了,你做為親生兒子一聲都不吭,若是分家了,咱們把姨娘接出去也能想幾天清福。”

三老爺心里也不舒服,四個兄弟比起來,只有自己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沒有正經事情做,所以早就被老婆吃的死死的,二房還有個庶子子誼,他卻是這么多年連個通房丫頭也沒有,可見三太太多么神勇,現在聽了這個話,不由得問道:“依你說該什么辦?”

“怎么辦?分家,我們自己搬到京城去過,你放心,有我的陪嫁在,到哪都少不了你的吃喝,說起來,我的一個娘家堂妹當年嫁了個五品小官,聽說現在也升調到京師了,我先去信打聽一下,咱們到京城后也好有個照應。”

“可是如今二房也和大房走得很近,我們怎么辦,若是真把老太太惹急了,什么都不給就把我們打發走了,你愿意?”

“說什么呢!”三太太抿了抿頭發:“再怎么說你也姓俞,怎么可能一點東西都不給你,依我說,我要的也不過分,分家的時候和二房一樣也就是了。這么多年她們把持著管家大權,可是別人也不是睜眼瞎子,到時候若是有一絲不公平,我可是要把他們的事情全都抖摟出來,大家誰都別想好過!”

三老爺是不掌權慣了的,也說不出什么。聽得妻子話鋒一轉:“還有一個事情啊,今日的那個唐長史你看著怎么樣,還有啊,你說他是為什么來的?”

“唐長史年紀輕輕能做上王府的長史,當然有不凡之處,至于他為什么來,不就是七王爺派他來祝賀我們俞家兄弟二人同時考中舉人么?”

“我說你榆木疙瘩吧,你想啊俞家雖然在這村里有頭有臉,但是到了昌州城里那就要往后排,這昌州城里高門大戶的人家多了,就是子弟中了舉的也不在少數,你可聽說王爺又給誰家送過賀禮么?”

“這倒未曾聽說。”

“所以啊,今日這唐長史來的不尋常!”

“那你說他是為什么來的?”

“這我一時也猜不出來。那人太圓滑,我幾次試探都被他把話頭帶偏了,一點口風都沒漏。不過啊,他最后說請子評他們有空去王府一敘,這可是上好的機會,去了不就知道他們所來為何了么?”

“可是我總覺得唐長史是對著子諾說的啊,這事還得以子諾為主。”

“子諾子諾,你看看這一會子時間你說了多少個子諾,以前總是說大老爺如何如何,現下大老爺沒了,又是子諾如何如何,我看你是離了大房就不能活,是,子諾自幼就有神童之名,可是我們子評也不差什么啊,哼,過兩天就讓子評去王府拜見一番,若是得了七王爺的青眼,那升官發財豈不是指日可待?”

“我說你剛才不是還說讓子評明年參加會試么,還要舉家搬到京里去,怎么一眨眼就又要巴結七王爺了。”

“嗨,說你笨吧你還真就木上了,眼下白放著大好機會哪能不抓住?當然是那條路便利走那條了,總之啊,我們的子評以后的榮華富貴是跑不了的了。”

不提三房人各懷心思,且說這晚鈴蘭也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今日俞家車馬盈門貴客如云,太太們忙著安排宴席,招呼客人;少爺們坐在一起談經論典,當然順便談些風月真經青樓典故;小姐們湊在一起比衣裳比首飾,同時交換些深宅大院里的八卦情報,總之人人都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事情,就是下人也個個得了紅包,一個個忙忙碌碌喜氣洋洋的往來跑腿伺候,唯獨她的蘭暉閣里還是一如既往的寧靜。這讓她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在這個大家族中的位置。

這些日子以來她被好吃好喝的伺候著,老太太和子諾都待她很好,因此俞家上上下下也都敬著她,以至于她忘了自己本來就是個姨娘,是個沒有名分、沒有親眷、沒有地位、沒有前途外加不受法律保護的角色,在這個社會姨娘嚴格來說不能算人,而是被視作玩物,她們沒有財產的所有權,連自己的身體姓名都是屬于主家的,男主人新鮮的時候可能很寵愛你,一旦厭倦,姨娘們的命運就如水上浮萍,毫不由自己做主了。她們可能一輩子老死在后院,也可能被送人或者賣掉,即使她們生了孩子,這個孩子也是管正房夫人叫娘,是未來的主子,而姨娘仍舊是個下人,即使混的好的姨娘能得到男主人一輩子的寵愛,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死了后仍舊不能進祖墳,宗祠中沒有牌位,也不會享受任何后人的祭奠。這樣認知讓鈴蘭這個受了三十多年男女平等的教育有著根深蒂固的自由平等思維的現代人情何以堪啊。一整天,她都有股滄海桑田落魄潦倒的空虛感,這些日子以來的安穩富貴就如一場春夢,她可不愿余生都活在對這場夢的追憶中,她深刻意識到俞家不可能是她一生的歸宿,來到這個世界后的第一次,她認真的考慮脫離俞家的可行性。

可是脫離俞家談何容易,且不說她已經是俞家的妾,逃妾在這個年代被抓到可是要被打死的,就算主家不報官,不管她的死活,她出去以后沒有身契戶籍一樣難以生存,再退一步說,就算這些都能解決,她可以懇求俞子諾放了自己出去,可是出去以后靠什么謀生呢?她把前世看過的穿越小說扒拉個遍也沒找到什么對自己有用的謀生之法。若是她會廚藝還可以像顧早一樣開個屬于自己的酒樓,如果她學化學可以像琉璃夫人一樣開礦造玻璃,如果她懂水利則可以像林嬌一樣救下全村人的性命,可是,她上輩子雖然吃過諸多美食但是卻不會做飯,雖然中學化學考滿分但實際上連黃金和黃銅都分不清,雖然去過三峽葛洲壩小浪底但那都是去旅游啊好不好,這看大壩和造大壩的差別海了去了。這么一想,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都是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無法養活自己的廢物。這一夜,每個人都揣著自己的心事睡著了,只有鈴蘭怔怔的望著酸枝木床棱上的鹿銜靈芝的圖案直到天明。: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