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歸

243:放我一馬

也是那一刻,白從簡知道往后的自己,又會和從前一樣。

孑然一身。

屏風內的女子明明已經沒了氣息,他卻依舊和她固執地說,“你總是忘記我和你說的話。”

他聲音像是被堵住了似的,“燕燕,你的記性可真差啊。”

蕭子魚的記性,并不好。

他將自己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叮囑她要注意事情上面。

每次,她知道自己犯錯,便會露出笑顏像個拍馬屁的孩子似的,走到他的身后替他揉肩。

她是習武之人,力道很大,每次幾乎都恨不得將他的骨頭捏碎似的。

即使如此,他卻依舊無奈的又重復的叮囑她,不許再不記得了。

可是,無論他說了多少次,蕭子魚卻依舊沒有記得他說的那句話……

白從簡的修長的眉微微一蹙,“可是你想起來了。”

蕭子魚沒有接白從簡的話,她捧著茶盞,和白從簡做起了一樣的動作,下意識的摩挲著茶盞的邊沿。和一個人生活久了,在無意里會學會那個人很多的小動作,蕭子魚也不例外。

等她發現自己手上的動作時,立即停了下來,像是要丟棄什么似的將茶盞放在桌上。

“如果可以,我真的一點也不想想起來。”蕭子魚聲音顫抖,“想起我父親是如何戰死,想起我的母親病發懸梁自盡,想起我消失的哥哥……這對我而言,沒有一件是我愿意想起來的。可是我知道,我又必須想起來……能重活一世,便是上天的恩賜。我不能讓前世的事情,再一次發生在他們身上……”

“你應該很清楚,我父親是為何戰死的吧?”蕭子魚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壓抑住了怒氣,“他明明可以不去的!”

大楚十九年,北越開始進攻大楚。

很快,大楚接連丟失了幾座城池。

前世她父親并未在兵部任職,卻也是三品將軍。那時,沒有人愿意領兵出征,只有她的父親愿意親自上戰場……這一場戰役一打,便是兩年。

她的父親凱旋歸來,卻也落了病根。

在之后的幾年內,變的像個茍延饞喘的老人。

萬啟帝賞賜了她父親很多東東西,卻也從她的父親手里徹底的拿走了所有的兵權,像是忌憚她父親似的,避的遠遠的。

后來,萬啟帝突然病了,東夷又趁著這次機會,對大楚發兵。

當年大楚和北越交戰,雖然看似是大楚大勝,實際上卻是兩敗俱傷。大楚這邊損失了不少的兵和將領,國庫一時空虛,難以填補。

在東夷來犯的時候,她父親本可以不出戰。

白從簡親自去了蕭家,和她的父親交談了一夜后,她的父親卻突然改變了主意,愿意親自領兵出站。

那夜,白從簡和他父親說了什么,到她死的那一刻,白從簡也沒有告訴她。

這邊是悲劇的開始……

東夷未滅,她的父親便死在了戰場上,一起出征的八皇子,也為此丟了一條胳膊。

不過,東夷也在這場戰役里元氣大傷,停止了進攻。

這一戰,說不上誰勝誰敗。

但是在蕭子魚的心里,是她敗了。

父親戰死后,母親的神智便開始變得瘋瘋癲癲,母親甚至當著她的面,掐著蕭玉竹的脖子大喊,“我當初就不該養大你,我不該養大你這個禍星……什么北越安定,東夷不再來犯,都是騙人的,我不相信。”

蕭子魚看著母親像個瘋子似的,最后拿起長劍,差點砍到她的胳膊上。

急匆匆敢來的慕大夫,立即讓丫鬟們將她的母親困住,最后讓她母親鎮定了下來。

蕭子魚以為,母親會熬過去。

母親只是受了刺激。

結果她卻錯的徹底,母親最后懸梁自盡,在母親尸骨未寒的時候,她的哥哥蕭玉竹便消失了。

她那時覺得人生無望,看著什么都是絕望的。

那時的她脾氣陰晴不定,在白家的時候也時常對著白從簡大吼,像是不怕死的似的,一再挑釁白從簡。

再后來……

大楚的朝堂上,有人說他的父親和八皇子通敵叛國,這個事情鬧的很大,她卻沒有半點被波及。

白從簡那時總在她身邊說,“燕燕,我在的,別怕。”

她那時愛這個人,又恨透了這個人。

在那段黯淡無光的日子里,她開始翻閱醫書,無意間又遇見了個白發的老人,開始和老人學習炮制藥材,即使在后來知道,有些藥材不能碰,碰了會毀容甚至不能生育的時候,蕭子魚卻依舊沒有放棄。

毀容?容貌于她又有什么用。

孩子?她和白從簡怎么能有孩子,絕對不能有。

她下意識的告訴自己,要加快速度的炮制出救治白從簡的藥。

他既然想活著,她便成全她。

因為她疲憊了一點也不想再繼續生存下去。

那時的她其實心里很自私,她用自己的性命換來了白從簡往后的長命,是希望白從簡能幫她找到她的哥哥,也希望白從簡能告訴她所謂的真相。

但是白從簡沒有說。

什么都沒說。

當藥材的毒性侵襲全身的時候,蕭子魚漸漸感受到自己越來越扛不住了,而她和白從簡本就分居,連前幾次同房也是意外……最后,再她渾身力氣都快消失的,白從簡才知道了她炮制藥材的事情。

當時的白從簡目瞪口呆,第一次拔高了聲音。

他說,“你不是恨我嗎?你若是不在了,還怎么恨我?”

蕭子魚笑,沒有說話。

她的心里,不止有恨,也有愛。

她覺得自己對不起父母也對不起消失的哥哥。

她愛上了一個自己本不該愛的人。

這是蕭子魚前世,最不想承認的事情,卻也是她記憶最深刻的記憶,沒有辦法抹去。

想到這些,蕭子魚看著眼前的白從簡,和他是視線相接。

他們又彷佛回到了前世,兩個人過的最冰冷的日子里。

她淡淡地說,“前世,我也算救了你的性命……那么今生,白小爺你能不能放我一馬?讓我和我的父母,好好的過完這一生,不再被你牽連。”

她說,不再被他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