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軍營,鐘青竇兢等人已經率領眾將士候在營地前,見鑾駕到了,齊刷刷行了軍禮,許是動作太過整齊,單膝觸地的動靜竟合在了一起,震耳欲聾的一聲“砰”,聽得人心都顫動了起來。
“恭迎吾皇!”
吼聲震天,明明大戰已經結束,他們身上卻仍舊帶著澎湃的戰意,仿佛隨時就能跨馬抽刀,奔赴沙場。
祁硯面露驚嘆:“北地雄師,吞天射日,果然名不虛傳。”
可幾個月前,這些人還不是這般悍勇的,更沒有那股無堅不摧的銳氣。
這些人里有半數是隨駕北上的,雖然這一路上也算盡忠職守,訓練嚴苛,但和眼前這幅精銳之像絕不一樣,沙場果然是能改變人的地方,天子之師的威名自此也當傳遍天下。
可他滿心歡喜,隨同圣駕而來的蠻部眾首領們,臉色卻都不大好看起來,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見了如同自己一般的憂慮。
他們雖然說不得人中龍鳳,可到底是一族之長,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場檢閱有震懾他們的成分在。
可他們卻也是真的被震懾到了,明知大周兵強馬壯,還怎么敢繼續劫掠邊境?
但不劫掠還想生存,就只能接了傳恩令,那豈不是相當于在自己手里滅了國?
眾人心思各異,難以決斷,可上位者并不在乎,殷稷抓著謝蘊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我出去了。”
謝蘊扶了扶他的龍冠:“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呢,小心些。”
殷稷應了一聲,眼神逐漸鋒利威嚴起來。
這是他第二次檢閱自己的大軍,先前抵達豐州時曾去過一次,只是當時要防備著逆賊偷襲,所以閱兵禮舉辦地并不盛大,參加的人也不多,眼下才算是他和豐州將士的第一次會面。
他深吸一口氣,起身走了出去,露面的瞬間,數萬將士就齊刷刷看了過來,雖然其中絕大多數人根本看不清楚殷稷的容貌,但他們都見過龍旗,在圣駕親至那一日,這龍旗飄蕩在戰場上空,獵獵作響,那一日,天子重創逆賊,帶來無數兵馬糧草支援豐州,將這座被奪走又搶回來,已經搖搖欲墜的城池,護在了身后。
隔著重重人海,他們看不見那個人,卻知道他就在龍旗飄揚之處。
“蒼天無眼,大周蒙難;內有奸佞,外出賊寇;”他緩聲開口,郎朗清音伴隨著傳令官的呼喊,一字一句,清晰的傳遍整座營地,“此乃大廈將傾之危局,社稷易主之困頓;幸蒙諸君不棄,為朕執戈;逆天改命,振我大周,其功當留青史,彪炳千秋!”
將士們一頓,褒獎圣旨他們聽過,可從皇帝口中親自說出來的,卻是第一回,他們生為貧民,有朝一日,竟得皇帝親口褒獎。
“武興!武興!武興!”
歡呼聲逐漸激昂,響徹云霄。
殷稷看著那些伏在地上的將士們,看著他們因為自己幾句話就激動得滿臉漲紅,幾乎連手中旗幟都要拿不穩,看著他們眼底幾乎要溢出來的崇敬和仰望,仿佛自己是神祇一般,內心卻一片平靜,他知道,有無數人曾被這樣的畫面震撼,生出野心。
可許是他大起大落過太多次,此時內心竟毫無波瀾,他想起來的只是三年前那些死在自己眼前的禁軍,那些清明司的暗吏和宮人。
他希望那些悲劇再也不要重演,他希望這是大周的最后一戰。
“朕將竭盡所能,護我大周,再無干戈!”
他抬了抬手,鐘青將一碗酒呈了上來,候在一旁的將士也紛紛上前,為眾將士遞碗倒酒。
殷稷高高舉起手,“與諸君同飲此杯。”
他仰頭喝下,眾將士動作整齊,紛紛仰頭喝下,隨即一聲震耳欲聾的“武興”再次響起,玉春連忙牽了馬來,殷稷翻身上馬,抖動韁繩往前。
數萬將士分海般讓了一條路出來,他催馬行在大軍之中,朝臣被這場面震驚得不敢多言,部族首領更是連跟上來都不敢,他頭都沒回,一路穿過大軍,踏上高臺。
將士們一列列自高臺行過,演練陣法身法,有騎兵的沖殺,也有步兵的防守,殷稷眼也不眨地看著,“賞”字幾乎要連成片,可內心卻因為這些年輕將士再次掀起波瀾。
他抬眼看向城外,此處本就地勢頗高,這高臺又搭建得很是雄偉,這般一瞧,竟能瞧見豐州之外的山河景象。
那般波瀾壯闊,氣勢雄偉。
平靜許久的心,此時終于有了絲波瀾,他遠遠回頭,看向還停在原地的鑾駕,雖然車門車窗都關著,他看不清楚里頭的情形,可他知道,謝蘊就在里頭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