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察覺到了殷稷的不對勁,王惜奴當即就想離開,卻被外頭不知何時圍攏過來的禁軍堵住了去路。
等她被反剪雙臂押住的時候,滿臉都是惱怒,隨即又變成了嘲諷:“你會后悔的,你會求著我坐上后位的!”
禁軍將她押了下去,等人走出去很遠,威脅聲還斷斷續續地飄過來。
宮人們噤若寒蟬,誰都不知道皇帝為什么會忽然和王家翻臉,他們更不知道大周以后會是誰的天下。
殷稷毫不理會眾人的心情,傳了鑾駕來,他要帶謝蘊去個地方。
刑部大牢幽深潮濕,大門一開,摻雜著血腥和腐臭的古怪味道便撲面而來,隨行的宮人都是一抖,殷稷卻是面不改色。
見慣了清明司的那碑林一樣的刑場,刑部的這場面簡直不值一提。
可他還是拿了一條帕子出來,細心地給謝蘊系在了臉上,淺淡而綿延的龍涎香,當即將那古怪味道隔絕在外,讓人呼吸都順暢了起來。
“我知道這里什么樣子,不用這般小心。”
謝蘊低聲拒絕,手微微抬了一下,卻又被殷稷按了下去,“知道不代表喜歡,又不費功夫,不必委屈自己。”
謝蘊眨了眨眼睛,耳廓微微發紅。
少了那么多的磨難和生死離別,現在的謝蘊要害羞得多。
殷稷盯著那她發紅的耳垂看了一眼,喉結不自覺滾動,隨即猛地回神,側頭用力咳了一聲:“走吧。”
他牽住謝蘊的手,緩步往前,只是剛進了刑部大牢的門,身后就傳來了嘈雜聲,謝蘊回頭看了一眼,像是有什么人沖了過來。
“是不是王家得到消息了?”
“應該是吧……小心腳下。”
殷稷沒讓旁人跟著,自己舉著火把,牽著謝蘊一步步往前,說起外頭的混亂,處處都透著漫不經心。
謝蘊欲言又止,身后的嘈雜聲卻越演越烈,有聲音斷斷續續傳過來——
“穿身龍袍就真覺得自己是皇帝了?竟然敢動王家的人,也不看看這天下是誰做主!”
“說的是,我看這刑部大牢就很適合皇上反省。”
“你們說那小子那么窩囊,會不會嚇尿了?”
囂張狂悖的話語透過刑部大牢厚重的門板傳過來,聽得謝蘊眸光森寒,她側著頭看向身后,遲遲不肯收回目光。
殷稷見她越走越慢,索性停了下來,張開胳膊等著她往自己懷里撞,不多時,果然抱了個滿懷。
謝蘊抓著他的衣襟冷靜了一會兒才開口:“王家如果現在發難,你有幾成把握?”
殷稷悶笑一聲,他的謝蘊又在心疼他了。
“十分。”
他低語一聲,忍無可忍地低下頭,在謝蘊唇上狠狠嘬了一口,“這個答案,可滿意?”
謝蘊抿了下嘴唇,大牢外嘻嘻哈哈的吵嚷聲還在,可有了殷稷那句話……她也仍舊覺得很刺耳。
“別讓他們死得太痛快。”
殷稷又想笑,可見謝蘊抬頭看著自己,連忙收斂了神情,鄭重道:“遵命。”
他轉身將謝蘊背了起來,后背的重量和溫度,讓他心口有種說不出的踏實,這才是人的樣子。
“不過螻蟻,不值得你勞神。”
謝蘊沒再說話,只放松身體伏在了他背上,殷稷喜歡這種被她信賴著的感覺,嘴角不由一翹。
“我們是來見誰?”
謝蘊又忽然開口,短短幾個字問的殷稷神情頓時晦澀起來。
見誰……自然是見那個,讓謝蘊怕了雷雨的人。
“阿蘊,這世上,你最想殺的人是誰?”
背上的身體明顯僵住了,片刻后她松開了抱著殷稷肩膀的手:“放我下來。”
殷稷沒有猶豫,當即停下了腳步,任由她從自己背上滑落下來。
“他是不是和你說了什么?半年前你性情有變,就是因為這個嗎?”
謝蘊開口,語氣平靜,可殷稷卻一眼看見了她那極力克制卻還在發顫的手。
他抬手握住,越來越用力:“如果是因為這個,那我根本不配站在你身邊。”
當年知道真相的時候,他真的生出過要放手的念頭,那么強烈的自責和自卑,讓他幾乎不敢面對謝蘊,可最后他還是壓下了這個念頭,他沒有資格逃離,他必須要用余生來彌補。
“他可以有無數個下場,但我想交給你才是最合適的。”
他輕輕掰開謝蘊緊攥著的拳,將一把匕首塞了進去。
“去吧。”
謝蘊仰頭看著他,短短一瞬間,那雙眼睛里,就仿佛流轉過風雨。
半晌她抓緊了匕首,抬腳朝著地牢深處走去。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喊殷稷同行,這世上有些事情,是只能一個人面對的,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該逾越。
地牢里始終安靜,仿佛只剩了殷稷一個人一樣,他安靜地站在原地,手里舉著火把。
他雖然不能跟著謝蘊同去,卻始終會在這里,只要她一回頭就能看見。
不知道過了許久,寂靜的地牢里再次響起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快,最后謝蘊那張臉出現在眼前,她沒有說話,只有血珠順著她的臉頰和發絲滴落。
殷稷沒了帕子可用,索性抓著袖子,一點點給她擦拭干凈。
他沒有問她怎么處置的殷時,他只要知道謝蘊的心結已除,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