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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六年盛夏,澹寧殿風光依舊。
外頭知了聲此起彼伏,舒錦卻懶洋洋躺在碧紗櫥的小榻上打著盹,青花瓷海水龍紋大缸中的白花花的冰塊正漸漸消融,整個碧紗櫥中端的是清涼舒爽。
對面的書房中傳來噼里啪啦的算盤聲,著實清脆。
履雪姑姑親自端了冰鎮西瓜露至書房中,“福晉喝口飲子消消暑吧。”
吳扎庫氏含笑致謝,又朝著碧紗櫥內掃了一眼——貴妃娘娘約莫是假寐吧。
清涼的西瓜露消暑又解渴,飲盡之后,吳扎庫氏繼續低頭算第二遍。
在蟬鳴聲中,舒錦舒舒服服睡了個飽飽的午覺,然后才見吳扎庫氏捧著后宮賬目走了進來,“額娘,賬目已經核實好了。”
舒錦瞥了一眼西洋鐘上時辰,又指著旁邊翹頭案上的幾本冊子道:“這是近年宮中大宴的詳程,你且拿回去慢慢看。”
吳扎庫氏不免一怔,若只是算個賬便罷了,宮中大宴……哪里是她做晚輩的有資格觀摩的?
舒錦看出了吳扎庫氏的不安,便笑著說:“只是看看而已,不打緊。”
吳扎庫氏只得道:“是,兒臣會用心觀摩。”
舒錦頷首,孺子可教也。
吳扎庫氏走后,履雪方才附耳稟報舒錦:“娘娘,五福晉核算兩遍,賬目比對一致,方才呈給您瞧的。”
舒錦心道:怪不得用的時辰比她想象中要久一些……
她打了哈欠,“倒是個謹慎的。”
就是有些過于小心了。
履雪笑著說:“福晉謹慎周全,這是好事。”
舒錦揉了揉惺忪睡眼,“我總算能歇歇了。”——抓了個壯丁,感覺真不戳
履雪心中嗔道:福晉這才進門幾天,娘娘就叫她學著宮務了!
在旁人眼里,這是娘娘看重福晉,可履雪心里門清兒,娘娘這是憊懶本性發作了!
“自從三貝勒、四貝勒分了府,這宮里倒是安生了不少。”舒錦笑吟吟道。
履雪忍不住啐了一口:“宮里安生,宮外卻熱鬧得緊!那三貝勒倒是還好,董鄂家和顧家都敬而遠之,三貝勒自是有幾分傲氣,不肯折節相交。可四貝勒卻‘禮賢下士’得緊,整日與富察家、鈕祜祿家來往,可殷勤著呢!”
舒錦淡淡說:“這是意料中的事。”
履雪又笑著說:“不過奴才聽說,馬齊大人上書致仕了呢。”
“哦?”這莫非是被禮賢下士的四貝勒給嚇著了?
履雪低聲道:“可惜,皇上給否了。”
攤丁入畝的國策正推行得如火如荼,馬齊是個極好用的工具人,雍正也不舍得叫他退休。
正在此時,張守法頂著一頭汗水快步進來稟報:“娘娘,皇上來了!”
這么熱的天,雍正來她這兒作甚?
懷著狐疑,舒錦少不得起身整理儀容、迎接雍正大爺。
有些日子沒見,舒錦只瞧著這位大爺……簡直就是個老大爺了。案牘勞形讓這位皇帝陛下愈發老態,眼角耷拉,魚尾紋又深邃了幾許。
舒錦忙奉上清涼解暑的西瓜露,一臉關切地道:“幾日不見,皇上瞧著又消瘦了許多。”
雍正徐徐飲了一口,眉宇方才稍稍舒展,“天兒熱,自然也就沒什么胃口。”
說著,雍正瞥了一眼耿氏那豐潤依舊的面龐,“你倒是富態如舊。”
舒錦干巴巴笑了笑,“如今三貝勒、四貝勒都分府在外,臣妾要忙活的事兒自然就少了許多。”
雍正挑眉:“朕聽說,你最近常叫吳扎庫氏為你分憂?”
舒錦陪著笑臉道:“只是抽空教教她罷了,好在她聰慧又周全,學什么都快。若是皇上準允,臣妾倒的確想叫她分憂一二。”
雍正語氣不咸不淡:“你倒是丁點不戀棧權位。”
舒錦赧笑道:“臣妾老了,不似早些年那樣精力充沛了。所以才想著叫吳扎庫氏早點學著。”
雍正忍不住打量耿氏那張臉,白白胖胖、白里透紅,眼角眉梢幾乎找不出皺紋,這也叫“老了”?再想想耿氏的壽數……雍正忍不住都妒忌了。
這人啊,莫非是越怠惰越長壽?!
“朕才真是老了!”哪怕再不服輸,可每日看到鏡中自己皺紋橫生的臉,雍正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老去。
舒錦腹誹:你還算有自知之明。
但嘴上卻忙恭維道:“皇上如是中天,哪里就老了?想來只是最近太過勞碌,才會有此感慨。”
雍正嘆了口氣,“朕已年逾五十,這歲數擺在這兒,總是騙不了人的。”
舒錦倒是一時沒法否認,不免語塞。
雍正擺了擺手道:“罷了,自己的兒媳婦,你看著使喚便是。”早些提點教導也好,也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耿氏素不戀權,這也勉強算是個優點了。
舒錦松了一口氣,連忙應了一聲“是”。
雍正飲盡盞中西瓜露,忽的臉色凝沉,“如今前朝一些儒臣,又再度提及立儲之事——”說著,雍正眸若鷹隼,凝視著耿氏那張溫和富態的臉龐,“你怎么看?”
舒錦不由地脊背生寒,她忙不迭低下頭:“皇上多年來,獨獨最厚待臣妾母子。時至今日,臣妾又怎敢逾矩?臣妾又怎會不知足?”
雍正審視地打量著耿氏這副姿態,神色這才緩和了下來,“是你最安分守己的,朕心里明白。”
你明白個鬼!要是真明白,就不會來問我這個了!
舒錦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才抬起溫婉的臉龐,謙卑地道:“臣妾以寒微之身得封貴妃,這些年,心中一直甚是惶恐,總覺得自己不配有此殊榮。”
雍正不由笑了:“這話便過謙了。”
舒錦心道:可算是把這個疑心病重的老家伙給哄回來了。
那日離開澹寧殿后,不出三日,雍正便正式下旨,將立儲詔書封于匣中,置于正大光明殿后。說是,待到他百年之后,才開啟此匣,宣讀詔書。
這就是所謂的“秘密立儲”。
只是……皇帝年長的兒子有三個,三阿哥四阿哥都分了府、且只是貝勒,而五阿哥弘晝卻是獨樹一幟的親王。只要眼睛不瞎,都看得出圣心何在。
所以,這是秘密了個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