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侮辱
其實尹一娘挺后悔的,如果她知道事情最后的結果會演變成這樣,她一開始就一定不這么沖動,她一定會咽下這口氣,會和她的弟弟妹妹們一樣,對于母親被休這件事忍氣吞聲,最多就是做無謂的哭一哭就好了。
然而世上沒有后悔藥。
因為見到了上門的母親,因為她剛剛被父親打了,她極度委屈,強烈地要求母親帶她走,而忘記了母親興師動眾上門訴求的目的是:回來。
或許焦家的那些老爺們也疏忽了母親的訴求,或者根本不在意,他們的目的是:賠錢!
于是,事情就滑稽了。
不管是提棍上門,興師動眾的娘家人,還是哭哭啼啼一身狼狽的女兒,都成了實力坑貨,拖了焦氏的后腿。
他們完美而徹底地激怒了郴州知縣——尹大老爺。
“將他們打出去!打傷打殘皆都不追究!”尹老爺向著姑夫人率領而來的院子們說道。
又指著焦家的男人們:“今天讓本官看看你們這村野來的移民民風到底有多彪悍!趁早滾出尹府的大門,不然打斗之后死傷后果自負!哪怕有一只腳還折在尹府大門內的,本官都將它砍下來扔進縣衙大牢!”
焦家男人們不見棺材不掉淚,然而尹家的院子們有官老爺撐腰,全都豁出去,提著手里的刀棍就沖了上去,于是人流在尹申周圍穿梭而過,喊聲涌涌,而后便是嘈雜的廝殺。
有人挨揍了,有人被砍了,鮮血依稀在人叢中飛流飄舞起來。
喊聲、哭聲,嚎叫聲……
姑夫人到底是女流之輩,面露畏懼憂慮神色。
尹老爺卻渾然不在意。
他將那一切打斗都置之度外,大步跨到焦氏跟前來。
地上,焦氏正抱著尹一娘蜷縮著。
那慘烈的打斗場面嚇到了她。
尹一娘瑟縮在焦氏懷里瑟瑟發抖,乞求著:“娘,娘,我怕我怕……他是惡魔,他打我……娘,娘,我怕,我怕,你帶我走,我不要和他在一起,我要和娘在一起……”
焦氏的視線觸及到面前褐色堅硬的朝靴上。
順著朝靴往上,焦氏看見了尹申此刻無比高大的身影,像一柄寶劍插在耀亮的天光中。
天光在他的頭頂交錯混雜著,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他的聲音冰涼冷酷地傳下來,壓迫在焦氏的頭頂:
“焦行娘,你帶著這個不孝女走吧!”
尹一娘一喜。
焦氏卻是一驚。
她是要回來的,而不是來帶女兒走的。
“老爺,”焦氏放開尹一娘,抱住尹申的腳,揚起滿是淚水的面孔,求道,“老爺,不要休了我!不要休了我!”
尹老爺嫌惡地一腳踢開了她,冷酷的聲音像尖刀刺破焦行娘的耳膜。
“你帶著一群粗魯的村漢上門,喊打喊殺還訛錢,你還想我放你回家來嗎?”
“不是的,不是的,”焦行娘再一次抱住了尹申的腳,“我父兄他們是來談判的,他們不想訛錢也不想打人,他們是想你收回休書!”
然而焦行娘再一次被尹申踢開。
“你們……什么資格和我談判!”
和這樣一群人對話簡直侮辱了他!
過去,自己為什么就沒有感覺到呢?
過去,他遠在榴花城,沒有與他們接觸,所以無知無覺,如今雖然后知后覺,但是卻深深刻刻地知覺到了。
自己怎么會和這樣的人家做親家呢?
自己的發妻曾是平氏,平家為一方大戶,朝廷的武官之家,絕不是這樣出身草莽的賤民!
他們在茭陽做生意也好,在郴州做營生也好,都是仰仗著焦氏是他繼室夫人這一點。
自己怎么就看上了這樣草民出身的焦氏,怎么就選擇了她做續弦,讓她自己尹家開枝散葉呢?
尹申看向焦氏,現在的焦氏哪里有什么姿容,憔悴得不能再憔悴的一個婦人,一夜之間仿佛蒼老十年。
她坐在地上臟兮兮,可憐兮兮,也賤兮兮的。
而焦氏也深深感受到了尹老爺目光里的嫌惡和鄙夷。
過去……過去不是這樣的。..
他的眼里只有愛只有欣賞。
他那么喜歡她,總是夸贊她。
他曾經夸她也夸贊著她的孩子,現在他卻讓她領著她的女兒滾出尹家。
“不……”焦氏再一次撲上來,緊緊抱住了尹申的腿,“老爺,你不能趕我走,更不能趕走一娘,她不過是個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是一時糊涂……”
“娘,我要和你在一起。”尹一娘不合時宜地喊。
尹老爺仿佛用盡全身力氣踢倒焦氏,“她愿意和你一起滾,我也愿意讓她和你一起滾!”
焦氏遠遠地摔了出去,摔了個四腳朝天。
眼淚不停地流下來,沾滿臉上的灰塵,散發難聞的氣味。
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尹申,你個王八,你當著我們娘家人的面打我妹妹!”
一根棍子重重地飛過來,砸在尹老爺的背上。
一切仿佛停止。
焦家參與打斗的男人們全都被抓到公堂上挨了杖打,用棍子打了知縣老爺的焦家大哥被關進了縣衙大牢,焦家母親、大嫂、侄女們哭作一團。
焦氏有些懵逼,不知道事情咋就發展到了這一步,又亂又猝不及防。
“你怎么不說你是犯了那罪名才被尹家休了的?你居然瞞著這天大的事回來禍害娘家!”焦家大嫂指著焦氏的鼻子罵。
她犯了什么事?利用自己丈夫是知縣的名頭斂財嗎?
她是冤枉的!
她斂的財在哪里?
那是莫須有的罪名!
可是知府派來的調查員說有就有!
知縣前夫說有就有!
她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前半生以色侍人,如今人老色衰?
不對,她哪里色衰了?她哪里年老了?她才二十多歲,最是女人風韻鼎盛的時候。
然而尹老爺已經不喜歡她的皮囊了。
有太多姿容貌美的女子等著做知縣老爺的填房。
焦氏哭了起來,不做知縣夫人也沒什么,就是她再也不能罩著她的孩子們了。
她做了十幾年知縣夫人,也沒覺得有什么好處,就是吃穿寬裕些而已,現在她完全不在意那個名分,她要回尹家去,就是為了她的孩子們。
沒娘的孩子太可憐了,就像那個……啞巴。
怎么會突然想到那個啞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