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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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郎被杜恒霜氣得全身的肥肉都在哆嗦,伸出一只手臂,手臂上廣袖飄飄,頗有出塵之意,從袖子里伸出來一只圓圓滾滾的手指頭,指著杜恒霜道:“玉加之罪,何患無詞?”
聽見這句話,永昌帝微翹的嘴角垂了下來,他瞇著眼睛,往崔大郎那里掃了一眼,便垂下眼簾,看著自己貂裘下面露出的翻毛長靴子出神。
杜恒霜微微一愣,也飛快地脧了永昌帝一眼,正好瞥見站在永昌帝身后,半垂著頭的毅親王微微點了一下頭,頓時松了一口氣,沉聲道:“崔尚書,‘玉加之罪’這個大帽子,您別往我頭上扣。我不是朝堂中人,也沒那么大本事。——到底崔三郎有沒有調動北衙禁軍要抓捕我們,您叫北衙禁軍過來問一問不就知道了?我聽說,崔三郎是北衙禁軍的統領,總不至于,北衙禁軍不聽崔三郎的調遣,只聽我這個無知fù人的調遣吧?”
崔大郎惱道:“你也知道我家三郎是北衙禁軍的統領,那他調動北衙禁軍有什么錯?怎能叫私自調動?!”
“咦?崔尚書這話有意思。我從來不知道,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皇宮旁邊,負責陛下安危事宜的北衙禁軍,也可以不經陛下同意,隨便由統領調遣。”蕭士及站了起來,對著永昌帝那邊拱了拱手,看向崔大郎說道。
從某種意義上說,北衙禁軍其實是永昌帝的私衛。崔三郎能做統領,也是費了一番力氣,才擠進去的。而且北衙禁軍有五大統領,崔三郎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五大統領當然是直接聽命于陛下。只有崔三郎一向覺得自己的身份超出其余四大統領太多,所以一向以北衙禁軍統領之首自居。他在北衙禁軍里面跋扈慣了,另外四大統領,對他都是惹不起,躲得起。
崔大郎冷笑道:“事急從權,柱國侯難道不知道嗎?柱國侯也是軍人,難道不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句話?——跟我充什么正經!”
這話倒是讓人不好駁斥。
杜恒霜見堂上陷入死寂,忙道:“這樣說來,崔三郎調動北衙禁軍,是職責之內了?北衙禁軍的職責,我聽我家侯爺提過一次,說是護衛皇宮,保護陛下安危的。那請問,我一個fù道人家,又是在長安城東北向王家大宅門口,如何威脅到正北向皇宮的安全了?還是崔三郎公器私用,用北衙禁軍給他自己做護衛?”
崔大郎臉色一變,暗道杜恒霜這個fù人實在是牙尖嘴利,在陛下面前說這種話,實在是字字誅心,就森然道:“柱國侯夫人,你也不要胡亂攀扯。你身帶強弩,揪著我家三郎不放,難道不是威脅到我家三郎的安危?他是北衙禁軍統領,北衙禁軍是他的下屬。身為下屬,保護自己統領的安全,又有何不可?”
杜恒霜見崔大郎雖然看著肥胖蠢笨,但是實在比崔三郎老成狡猾多了,隨便一句話,就被他將因果關系顛倒過來。
杜恒霜笑著搖頭,“崔尚書,我們在這里打嘴仗,其實也說不出青紅皂白。我說是崔三郎先動手,調用北衙禁軍威脅到我的安危,逼著我動手,而您說,是我先動手,崔三郎才調用北衙禁軍保護他的安全。——這種完全南轅北轍的說法,我們就是在這里爭到明年也不中用。”
“那你想怎樣?”崔大郎的語氣越來越不客氣。
杜恒霜對著永昌帝那邊福了一福,“不是我想怎樣,而是看陛下打算如何處置這件事。”頓了頓,杜恒霜又道:“如果陛下覺得我失禮,我自然是愿意向崔三郎賠禮道歉的。”
永昌帝笑了笑,心道柱國侯夫人還是tǐng識相的,看來先前拒絕他讓她親近太子妃的提議,只是一時沒有轉過彎來。
大理寺堂上的人也都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就慢吞吞地和稀泥,“要不這樣吧。朕不追究私自調用北衙禁軍的事兒,崔愛卿也不要追究柱國侯夫人射傷崔三郎的事,怎樣?”
這不是明擺著偏向杜恒霜?!
崔大郎心頭大怒,只得極力忍耐,才低下頭,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道:“陛下圣裁。不過,”他又抬起頭,堅決地道:“可是我家三郎如今隨時會死,這筆帳,該怎么算?”
永昌帝面無表情地看了崔大郎一眼,才看向杜恒霜,問道:“柱國侯夫人以為如何?”
杜恒霜暗忖,如果想讓崔大郎咽下這口氣,自己還是得退一步,畢竟自己將崔三郎射成殘疾,不下個面子是不行的。還有,如果崔三郎真的死了,崔大郎肯定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思忖良久,杜恒霜緩緩地道:“陛下,臣fù有個提議,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柱國侯夫人但說無妨。”
杜恒霜就道:“崔大郎和這位張醫士口口聲聲說崔三郎快要死了,我卻很是不解。先不說胳膊上的箭傷并不是致命傷,而且崔三郎本人,聽說從小跟著高人習武,絕對不是弱不禁風的尋常士族男子。”
“呵呵……”堂上傳來此起彼伏的低笑聲。
除了站著、坐著的這些人,大理寺堂上還有很多衙差和散官,都不是士族出身,聽見杜恒霜這樣譏刺士族男子“弱不禁風”,都是心下大快。他們平日里受夠了士族人的白眼,如今能有機會嘲笑這些涂朱抹粉、吃五石散吃得光著身子滿街亂跑的士族男子,都是不肯放過的。
杜恒霜當做沒聽見,繼續正色說道:“一個身子康健的男人,怎會中了箭傷,一夜之間就快死了?到底是你們沒有請到好的郎中,還是你們家里家反宅亂的,有人趁機想要崔三郎的命啊?!”
崔大郎聽得心中一抖,兩眼不由自主瞇了起來,看向杜恒霜。——崔家確實有人想要崔三郎的命。因為他們知道,要把這事鬧大,徹底釘死柱國侯府,至少把柱國侯夫人拉下馬來,崔三郎死了,比活著的作用要大得多。再說反正他的胳膊也廢了,整個人以后不能出仕,也不能再領兵,在崔家,就跟死人一個差不多了,還不如用他一條命,來搞掉陛下一只得力的臂膀。
他們都看得出來,大齊立朝五年,轉眼就六年了,朝綱平穩,永昌帝要卸磨殺驢了。他們清河崔家,當然不會把手里的權力白白相讓。
不僅崔家,所有在朝堂把住了官位的士族門閥,都不會白白放手。
永昌帝為了對抗士族門閥,肯定要大肆重用寒門庶族出身的官員跟他們打擂臺。
而蕭士及首當其沖,肯定是永昌帝手里的第一把刀。
他們就要在永昌帝將這把刀磨好之前,徹底廢了他。
但是沒想到,杜恒霜居然這樣敏銳,當堂把他們這個見不得人的心思抖了出來。
崔大郎的目光越來越晦澀,面上卻一派氣憤填膺,怒道:“胡說八道!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和三弟一母同胞,怎會讓別人去害他?”
“那好。”杜恒霜揪著崔大郎的話茬,“崔家沒人害他更好。我可不想成為你們內斗的替罪羊。但是,我也不放心你說的話。這樣吧。”杜恒霜轉身,對著永昌帝求道:“請陛下傳旨,宣崔三郎到大理寺堂上來,給大家伙兒看一看,他的傷勢病情到底有多嚴重,然后我們再來瞧一瞧,要如何找一個好一些的郎中,給他看診。——陛下意下如何?”
永昌帝笑著點頭,“此法甚善。”一口答應下來,傳旨道:“宣朕的旨意,傳崔三郎到大理寺堂上。”
崔大郎忙道:“舍弟危在旦夕……”
杜恒霜打斷他的話,似笑非笑地道:“崔尚書,我們都知道您的弟弟危在旦夕。但是陛下傳他過來,又不是讓他自己走著來?你們崔家這么大的家業,上千年的傳承,難道還要我教你,如何把一個‘危在旦夕’的病人抬到大理寺堂上來?”
這邊一邊爭執,那邊大理寺的差人已經急速去崔家傳旨。
崔家住的地兒,離大理寺并不遠。
在等人的當口,大理寺丞命人烹了茶過來,還送上點心,給堂上的人享用。
永昌帝在外面當然不會隨便用別人的水和吃食。
不過太子、毅親王、蕭士及等人卻毫無顧忌,在大理寺堂上端著茶水閑聊。
去崔家傳旨的人很快就回來了,當然帶來了躺在一幅擔架上的崔三郎,居然還有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素素?!你怎么來了?!”杜恒霜又驚又喜,連忙走過去拉住諸素素的手。
諸素素穿著一身玫瑰紫緊身胡服大毛短襖,玄色胡服銀鼠長kù,和杜恒霜一樣,kù腳扎在鹿皮翻毛長靴里面,外面連大氅都沒有穿,也沒有戴上觀音兜,臉上凍得又紅又白,手上抓著藥箱的帶子。
杜恒霜一抓諸素素的手,就發現她的手凍得如同冰塊兒一樣,忙將自己的貂皮暖筒從袖子上取下來,逼著諸素素拿著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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