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八章后院
一百八十八章后院
劉一貼妹子去了夫人院里。
夫人剛睡午覺起來,聽見丫頭報,懶洋洋地坐起身,富態圓潤的臉上帶著絲譏諷,偏偏臉,問身邊一個貼身婆子,“她來做什么?”
那婆子乃是她娘家陪嫁過來的,聞言滿臉堆笑,道,“莫不是大少爺要成親,劉氏來送禮的?”
“哼,她能拿出什么禮?”孫福的正房夫人王氏冷哼一聲,“無非是幾樣針線罷了,咱們還缺那些個?”
“是,劉氏小戶人家出身,哪里入得了夫人的法眼?”婆子賠笑拍著馬屁。
“不管是來送禮還是有事,我都得見見。老爺越發為老不尊,寵著一個狐媚子,都不把我們姐妹放眼里,我們還不抱團等什么?”王氏說著話的功夫,已經梳洗打扮整齊,端坐在正堂的椅子里慢悠悠地喝茶。
劉氏低頭進了屋,先給王氏蹲了福禮,低眉順眼地請了安,這才把手里捏著的一個小布包兒打開,雙手遞給王氏,“康哥兒過兩日就要成親,賤妾這里也沒什么好東西,這一對鴛鴦戲水繡花枕皮還算應景,還望姐姐莫要嫌棄。”
王氏并不去接那枕皮,她身后那婆子極有眼色地上前接了。
王氏皮笑肉不笑道,“妹妹有心了,坐吧。”
“是。”劉氏畢恭畢敬地坐了半拉屁股,捋捋梳得一絲不茍的鬢角,慢慢抬頭看著王氏,“康哥兒過幾天就要迎娶曾小姐,姐姐也有的忙了。”
“可不是?”王氏提起兒子的婚事,臉上總算有了絲笑容,“兒女就是爹娘的罪,總有操不完的心哪。”
“姐姐說的是,還不知道英哥兒大了是個什么情景?”劉氏接過話茬也說起自己兒子,才十一歲的孫英。
“英哥兒肯讀書又上進,怎么會差了?”王氏假模假樣地笑著,就著婆子的手看了兩眼劉氏的針線活兒,并不詢問劉氏來干什么。
劉氏就有些不自在,屁股在凳子上挪了挪,這才干巴巴道,“老爺跟前只有康哥兒和英哥兒兩個兒子,康哥兒眼看著就要娶妻生子,日后老爺這份家業不用說就是康哥兒的。英哥兒還小,將來大了夫人只要給他找門差不多的親事就得了,他若是讀書上進還好,若不行,就守著一畝三分田過日子。”
王氏眼皮子掀了掀,劉氏夾七夾八地說了這么多,到底什么意思?這是來表忠心了?
她倒還算個本分的,知道爭也爭不到。
“嗯,你還算識大體。”王氏難得一見笑了笑,把個劉氏就給激動的心臟砰砰亂跳。
“姐姐大度,賤妾在這府上才能過得舒心,賤妾自然感恩戴德,甘愿一輩子伺候姐姐。”
劉氏又添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聽得王氏挑了挑眉,暗道就算你不伺候也不行,名分擺在這兒,誰讓我是正室你是妾呢。
劉氏見王氏面色還算平和,知道這一番話王氏聽進去了,她斟酌了下,大著膽子說下去,“只是賤妾能這樣想,不見得別人也會這么想。”
王氏眼皮子霍然撐大,一雙杏核眼下死眼盯了眼劉氏:她想說什么?
劉氏鼓足勇氣迎上王氏的眸子,話里有話,“才來的白姨娘,被老爺當成了寶貝疙瘩,日夜都膩在一塊兒,照這樣,一年半載估摸著還不生個一兒半女的?到時候生下兒子,康哥兒還好,英哥兒可算什么?”
說完,劉氏就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這次,她是真心難過,不是裝樣子。
孫富年近五十的人,除了夫人和她,還有兩個通房丫頭,兩個人跟前都守著個丫頭片子,比不得她和夫人。
如今有了蓮花那狐媚子,再生個兒子出來,英哥兒這個妾生子還有地位嗎?
她已人老珠黃,比不得夫人是正房,還有個在京里做官的娘家,孫富待她自然禮遇有加。
而她呢,娘家除了幾個嫁到外地的姐妹,就只有劉一貼一個哥哥。這個哥哥也是個不成器的,成天拿些雞毛蒜皮的事兒煩老爺,老爺早就對他不滿了。
這回春堂出了事兒,她還真不知該如何讓老爺過問呢。
老爺如今一年到頭在她屋里也呆不了兩回,如今有了蓮花那小蹄子,老爺越發看不見她了。
她自然要為兒子謀劃一個前程,所以要靠著夫人。
眼下她哥哥出了事兒,她只能攛掇著夫人出面擺平。至于老爺,她連個人影都摸不著,更別說見一面了。
這也是她今日特意來求夫人的原因。
王氏本來也看不上劉氏的,好在這些年她老實本分,不大生事,英哥兒又小,她也就沒怎么為難她。
不過現如今來了個蓮花小蹄子,老爺天天跟她黏糊糊的,連她屋里也不大進了,她還真不能讓那小蹄子騎在她頭上。
就像劉氏所說,等蓮花產下兒子,她的英哥兒不知如何。那,她的康哥兒會不會受排擠?
畢竟,天下爺娘疼小兒。
雖然老爺有兩個兒子,但老來得子,老爺還不得把老生子含在嘴里?
至于蓮花那小蹄子,自然母憑子貴。
到時候,她即使占著正室的位子,怕也過得不如意吧?
王氏打量了眼劉氏那安分守己的臉,那張臉五官周正,皮膚白皙,并無什么奇特之處。
比不得蓮花那小蹄子,煙視媚行的,活脫脫就是個狐媚子。
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到時候蓮花那小蹄子吹吹枕邊風,老爺還不把這一份偌大家業留給蓮花的兒子?
到時候,她的康兒,成什么了?
這么想著,王氏已是滿腔怒火沖得坐不住,砰地一拍茶幾站起來,“還反了她了。怎么說,她也是個妾,仗著年輕,就天天勾引著老爺不進我們姐妹屋里。老爺歲數大了,還擱得住她鬧騰?她這是要造反?”
劉氏沒想到王氏對這個蓮花意見也這么大,還以為得費一番口舌的,誰知幾句話的功夫,就和夫人找到了共同話題。
她又是感激又是興奮,淚水漣漣,哽咽著喊了聲,“姐姐。”
“放心,有我在,這府里還由不得她。”王氏霸氣地哼了聲,慢慢坐下去。
劉氏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樣,挪下凳子,噗通一聲跪在王氏腳跟前,就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姐姐,求姐姐替賤妾做主啊。”
王氏驚訝地瞪了瞪眼,命婆子把劉氏扶起來,“好端端地這是怎么說?”
她和劉氏目標一致,這會子看劉氏就親切多了。
“姐姐,我的好姐姐。”劉氏哽咽了一陣,到底悲悲切切地說出來,“賤妾的哥哥鋪子被人砸了,人也嚇得暈過去。這事兒賤妾想跟老爺說,那狐媚子把老爺迷得都見不著人影。賤妾也只能在夫人這邊訴訴苦……”
王氏也是知道劉氏那哥哥劉一貼的,坑蒙撞騙,這些年賺了不少銀子。不過也孝敬不少給她,這事兒,她自然不會坐視不管的。
怎么說,也是縣太爺家的親戚,鋪子被人砸了,再沒個出頭的,豈不叫人家看輕?
“你放心,這不算什么大事兒,我叫管家問問就成。”王氏打包票般,話說得很滿。
劉氏這才放了心,又貼心貼肺地說了一大串感激的話,這才辭了出來。
至晚時分,管家來回,說是那桃山集的保長已經把鬧事的幾個人抓起來,帶頭的就是陸小五,只是問起來,說是被劉一貼把腿給治瘸了,心里不滿才鬧上門的。
至于打砸,也不是他干的,都是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鄉親們出面,至于是誰,那陸小五也說不清。
王氏聽見這個話,就知道這是劉一貼自找的。
當即就讓管事的把陸小五那幾個鬧事的人嚇唬一頓,讓他們照價賠償就是。
誰知陸小五不服,瘸著腿被人用門板抬到縣衙門口,大哭大喊著說要狀告庸醫。
這下,把事情給捅大了。
等孫富得知這事兒,已是第二日的上午。
問起來,才知道又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妾的哥哥惹出來的,他氣得頓時就沒有好臉色。
誰知陸小五又嚷嚷著說縣太爺的婆娘派人嚇唬他,還威脅不賠銀子就要把他們幾個抓起來坐牢,說什么縣衙門就是他們縣太爺家開的,云云……
本來這事兒沒多大,但一嚷嚷出縣太爺的婆娘也有份,一些看熱鬧的百姓就沸沸揚揚的傳開了。
自古民不與官斗,如今人家說縣太爺的婆娘威脅一個平頭百姓,這事兒要是叫上頭知道,好說不好聽啊。
就算縣太爺把陸小五這幾個人給抓去坐牢,但他婆娘私底下做的這事兒,已經傳揚出去,人家只能背地里說他內帷不修,于官聲上就不大好了。
若是上官知曉,那這事兒就棘手了。
孫富氣得連聲罵著王氏不知好歹,自己也不敢把陸小五收押,只得放他們回家。
這邊他則氣沖沖地回到后院,火冒三丈直奔夫人王氏的正院。
王氏正為自己給劉氏出頭而洋洋得意,叫過劉氏跟她顯擺,就見孫富黑著一張臉一頭闖進來,身上的官袍都沒換,愣是把兩個婦人嚇了一大跳。
“老爺怎么這會子回來了?”這還不到晌午呢,又不是飯時。古代有官身的男人一般不進后院,老爺這回來的有些蹊蹺。
王氏和劉氏面面相覷著,趕忙迎上去,噓寒問暖地問著。
可孫富板著臉一聲不吭,進了屋把丫頭婆子都打發了,看著正房和小妾,頓時就來了氣,低吼一聲,“你們干的好事兒!”
王氏和劉氏嚇一大跳,伸出去給他脫衣裳的手也縮在半空僵硬得不知該放哪里。
劉氏乃是妾侍,膽子更小,當下就嚇得跪下了。
王氏卻是冷哼一聲,一屁股坐在當中的楠木椅子上,端起茶碗來卻不喝,陰陽怪氣道,“老爺被個狐媚子迷惑得越發昏聵了,大白天的,想是從那狐媚子處受了氣,倒是逮著我們姐妹做出氣筒了。”
這些日子她被孫富冷落,心里的邪火發不出來,逮著個機會可勁兒地嘮叨。
孫富氣得老臉通紅,一巴掌擊在那烏木茶幾上,震得那茶盞跳起老高,“胡說八道些什么?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倒掰扯上別人了。”
“我掰扯誰了?老爺倒是說清楚,妾身可不背這個黑鍋。”王氏索性撒起潑來,不依不饒地叫著。
孫富不說還好,一說掰扯別人,她就受不了。
老爺這心已經偏到不知哪兒去了,她要再不拿出點兒子威風出來,以后不得仰人家的鼻息過日子?
孫富被這兇婆娘氣得連連跺腳,對她沒法罵又沒法打,一腔怒火沒處發,見劉氏跪在跟前嚶嚶地哭,順勢就是一腳踢過去,把個沒有絲毫防備的劉氏給踢得翻了一個個兒。
“都是你這賤人,家里哥哥有點兒屁事都要往這兒跑。明明醫術不精把人家給治瘸了,偏要去找茬。這下好了,你們兩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婦道人家出面去威脅人家照價賠錢,比誰都能耐。”
孫富連吼帶罵著,把王氏也給嚇住了。
她也不撒潑了,瞪著一雙杏核眼望著孫富,聲音有些發抖,“老,老爺,不過是一樁小事,怎么就把您給氣成這樣?”
“呸,還小事?”孫富又是一掌拍在茶幾上,這回不僅茶盞震得老高,連王氏都給嚇得身子縮了縮。
“無知婦人,還說小事?你有那個能耐卻威脅人,怎么不去打聽打聽,如今外頭你老爺我的官風如何?外頭可都傳遍了,說我們家私設公堂,公報私仇……”
孫富聲嘶力竭地喊著,喊到最后,又驚又怕,嗓子也干得快要冒煙,趕緊灌了一碗茶,這才平復了一下激動壓抑的心情。
王氏一聽這話,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
“老爺,我,我也沒做什么,就是讓管家去問了問。”她聲音低弱蚊蚋,不仔細聽幾乎聽不見,可見底氣不足。
“這還沒做什么?”孫富一聽王氏推脫,恨不得一巴掌抽死她,可過兩日就是他們長子成親,他又下不了手。
“你們,你們啊。”他伸手點了點王氏跟趴在地上喘不過氣的劉氏,“一個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哪里比得上白氏一個手指頭?給她提鞋都不配!”
說完,他官袍也不脫,就大步走出去,連看都沒看劉氏一眼。
王氏癱在椅子里半晌沒動,良久,方才凄然一笑,“看見沒?這就是男人,喜歡你的時候,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寵著哄著,不喜歡的時候,你低到塵埃他都不會看你一眼。什么比不上白氏一根手指頭?還不是那狐媚子年輕美麗?我呸!”
說這話的時候,她面容冷凝,神情有些猙獰,也不知道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劉氏聽的,亦或者兩者都有。
回春堂被砸的事情鬧了幾日也就平息了。
來起死閣看病的人絡繹不絕,門前車水馬龍,采薇和新來的楊大夫成日忙得團團轉。
這一日,正是八月十三,過了晌午,曾小柔就帶著仆婦來了。
今日是她做臉的第二十八天,正好是皮膚生長的一個周期。
她臉頰上那塊黑皮已經看不到,整張臉越發白皙細膩,水嫩的蛋白一樣。
采薇給她敷臉的時候,她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說八月十六是她的好日子,特意邀請采薇去送嫁。
依著這古代的婚俗,送嫁的女子一般都是家族里年齡比新娘子小的妹妹或者表妹之類的,還得未成親的。
今兒她叫采薇去,采薇頓覺不妥,趕忙推辭,“小柔,我可不能去,我既不是你堂妹又不是你表妹,有什么資格去?”
“我說讓你去你就去。”小柔拉著她的手,固執地說道,“你要是覺得這樣不行,咱倆干脆就結拜為姐妹,可好?”
這話說得采薇推辭不得,只得答應下來,“好好好,我的小祖宗,你快別說了,還敷臉呢。”
小柔這才喜滋滋地閉上嘴。
采薇給她做完臉,她大方地掏出五十兩銀子給采薇。
采薇覺得幾罐子河泥值不了這些,可小柔非要給,沒辦法,只能收著。
誰還能和銀子有仇不成?
卻說八月十五中秋,采薇和穆寡婦商定了要搬家。
新房子都收拾好了,古代又沒什么污染源,房子散幾天也就能住了。
入了秋,天兒就不大好,這幾日天陰沉沉的,怕是要下雨。
所以,他們商量趕緊搬家,不然那破茅草屋一下雨就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