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七章離別
二百五十七章離別
作者:
白興自那晚就沒有露過面。
采薇也不知道縣太爺怎么處置得他,反正他是他小妾的爹,也算是老丈人了。
進了白興的家,采薇站在大門處喊了聲,“有人嗎?”
堂屋門打開,卻是白興的婆娘匆匆跑出來,有些日子沒見,原來白皙豐潤的婆娘,變得面如枯槁、形同老嫗。
采薇吃一大驚,不知這婆娘是怎么了?
白興婆娘一見是她,身子往后就是一縮,一雙和蓮花極其相似的細長丹鳳眼頓時瞪圓了,“大,大侄女,你,你怎么來了?”
說話也不似往日那般利索,結結巴巴的。
采薇愣了下,這婆娘平時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全然不把村民們放在眼里,這是怎么了?見了她跟避貓鼠兒一樣。
“嬸,叔在家嗎?”她有很多事情要忙,沒工夫跟蓮花她娘閑嘮,只想著趕緊找白興做正事兒。
“哦,你叔,他,他正躺炕上呢。”蓮花她娘極其不自然,看著采薇的眸子也躲躲閃閃的,讓采薇大為不解。
“叔這是病了?”采薇順口問著,邁步就往堂屋走。
“不,哦,是,是病了。”蓮花她娘有些語無倫次。
采薇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幾步就進了堂屋。
臨窗下有有一盤大炕,白興果然躺在上面,哼哼唧唧的,身上蓋著一層厚實的棉被,額頭上還裹著一圈白布,上頭滲著隱隱血跡。
采薇恍然大悟,敢情這不是病了,是被縣太爺給打了?
不過看這不能下炕的樣兒,被打得還挺厲害的。
縣太爺也是個沒人性的,好歹這也是他老丈人的,怎么就下這么狠的手?
怪不得他婆娘見了她有些畏縮呢,想來現在都知道她是成王殿下的人了吧?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誰讓白興心術不良,和他閨女總想著出點子整治她呢。
“叔,你這不要緊吧?”采薇心情十分爽快地坐在堂屋內的一張椅子上,瞥了一眼白興,隨口問了句。
“你,你怎么來了?”正哼哼唧唧的白興,聽見問話,一側頭看見是采薇,頓時瞳孔一縮,跟見鬼一樣。
“我怎么不能來?”采薇好整以暇地抱著胳膊看著白興,那悠閑自在的模樣,頗有幾分陸瑛的神態。
白興只覺得額頭上的傷疼得一跳一跳的,火燒火燎的,差點兒讓他沒有哀嚎起來。
“不,不是,大侄女有何貴干啊?”白興畫風一轉,跟換了個人一樣,努力讓自己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又喝著一旁愣著的婆娘,“還不給大侄女上茶?”
他婆娘木木呆呆地答應一聲,就往外頭走,卻被采薇擺手給制止住了,“罷了,我來是有正事跟叔商量的。”
白興忙陪笑問,“大侄女,有什么事兒?只要叔能做到的一定照辦。”
這語氣,就跟采薇才是李家村的里正一樣。
采薇暗暗壓下心內的那股子不適,把這幾日大雨沖塌了房屋的事情說了。
末了,她看著白興鄭重其事道,“叔,你也別怪我多管閑事,畢竟大家鄰里一場,就當做善事了。由你出面,在村里設個粥棚,再收拾幾間屋子,安置那些無家可歸的人。”
白興對采薇的話深表贊同,“大侄女真是觀音娘娘下凡,大慈大悲,一定會有好報的。”
采薇不置可否地笑笑,想著白興這樣的鐵公雞怎么好說話了?難道是被打怕了,還是懼怕了她是成王殿下的人的身份?
不過還沒等她想通,就聽白興就訴起苦來,“大侄女這法子很好,只是目前村里并沒有多余的糧食,我家里也就只余下口糧。房子我家里也就有兩間閑置的。既然姑娘提議,不如大侄女來想個辦法。”
見采薇眼風掃過來,白興苦巴著一張臉,就差哭了,“叔知道大侄女能干又聰慧,定會想出妥當辦法的。你看叔也動不了,這大雨天的也不能四處奔波……”
說來繞去,還是想推卸責任。
采薇算是看透了,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前,不管挨過多少次打,狗改不了吃屎,這貪婪摳門不負責任的性子一點兒都沒有變。
她也不指望白興能出頭了,索性起身就走。
話不相投半句多。
沒了白興,她不信這粥棚子設不了,房間找不到?
回到家里,采薇就拿出自己的積蓄,不過三百多兩銀子。
反正要進京了,是福是禍誰也說不透。
是福,她就會有萬兩黃金的賞賜,也不在乎這一點。
是禍,她可能會被賜死,那樣,也許就會穿回去。
至于房子,她雖然舍不得,親手設計的,還沒住多久呢。
可這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留著又能如何?
她把陳勇叫來,讓他拿著這些銀子,去鎮上的糧鋪全都換了糧食。
又帶了口信給李汝舟,讓他也設個粥棚。憑李家的財力,還是能做到的。
于是第二日,村民們就見采薇帶著是個年輕大小伙子,在村頭支了一個棚子,壘了一個土灶,坐上一口大鍋,熬起粥來。
附近十里八鄉的都聽說了,那些家里沒有隔夜糧砸了房子的人扶老攜幼都來了。
采薇實心,那熬粥的米分量很足,熬出來的粥,筷子插下去都不倒。
一連三天,她每日都在村口施粥,又把大魁媳婦等幾家房子塌了的村民叫到自家住著,這善名一時就傳揚出去。
趙鈺很快就聽說了,忍不住對身邊的王鏢頭輕笑,“她倒是舍財,這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態了?”
王鏢頭忙陪笑道,“殿下,別說,這姑娘還真是個奇女子!”
“嗯,只可惜本王沒有早點兒遇到她,竟讓陸老九捷足先登了。”趙鈺揉揉眉心,笑得有些陰沉。
第四日上,趙鈺忽然帶人冒雨送了糧食來,滿滿的兩大車,俱都扇著油紙,絲毫沒有見水。
這下子,白興躺不住了,忙忙地穿戴齊整淋著雨冒出來,來到村頭,帶著一家老小就跪在趙鈺的車駕前,一副感恩戴德涕泗橫流的模樣。
“王爺,小民替全村的百姓們感謝王爺的大恩大德,下輩子愿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來報答王爺的大恩!”
其余的村民一見里正都跪了,自然也跟著跪在雨地里。
采薇正在粥棚里同大魁媳婦熬著粥,見了白興這架勢,忍不住嗤之以鼻。這人,責任一點兒都不想擔,糧食一點兒不想往外拿,偏喜歡在大人物面前討好拍馬表忠心?
還下輩子做牛做馬、結草銜環?
哄誰呢?
她憤憤地拿勺子搗著鍋底,裝沒看見成王的車駕。
大魁媳婦扯扯她的袖子,讓她跪著,采薇才不聽。
這濕漉漉的滿地都是泥漿,可惜了她才上身的這套夾襖。
“再搗,這鍋就該漏了。”趙鈺似笑非笑地走下車架,站在采薇的粥棚下,打趣著。
“我自家的鍋,干卿何事?”她心里有氣,對這勞什子王爺也沒什么好臉。
反正也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捉了穆寡婦要挾她進京給皇十三子治病。
眼下她對他還有些用處,他斷斷不會怪罪她的。有這么個機會,她才懶得奴顏卑膝。
趙鈺也不惱,上前奪過她手里的長柄木勺,一邊攪著鍋里泛著花兒的粥,一邊呢喃著,“你一個弱女子,非要干男人做的事兒,就不怕累嗎?”
“誰讓你們男人睜眼瞎,什么都看不見?”采薇抱著胳膊趁這會兒清閑,索性坐在一邊的小馬扎上歇著。
“本王這不是送糧食來了?”趙鈺竟被她罵得有些心虛,這是他的封地,封地上出了災情,他不是第一個趕來的,竟然還是聽了她的善舉。
采薇斜眼瞥了這個身量高挑纖瘦的男人一眼,見他拿著木勺在那兒下意識地攪合著,只覺有些可笑。
他堂堂一個親王,估計平日也從來都不干這些活兒吧?
“那還不是覺得我一個弱女子出面,有損您王爺的顏面?”采薇想通了自己的結局,對趙鈺說話就格外隨意,就像跟一個普通身份的男人一樣。
趙鈺破天荒極其地喜歡這種調調兒,他挑眉看了眼那個坐在小馬扎上悠閑地跟他斗嘴的女子,唇角勾勒出一道好不偽裝的笑,“敢情本王在你心里就是這么個氣量狹小的人?”
采薇剛要答一句“可不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再怎么說,人家可是王爺,雖然他幾次三番地綁架她又綁架穆寡婦,到頭來也沒怎么著她們。
她也怕自己說多了得罪他,讓他把恨意轉嫁到穆寡婦身上,等她進了京之后,他再暗中加害穆寡婦。
是以,她忍住了要說下去的沖動,別過臉,去看那綿綿細雨。
施完粥,趙鈺非要去采薇家里看看,美其名曰去看望那些受災的村民。
采薇只得硬著頭皮帶他去了。
趙鈺只不過和那幾個災民打了個照面,就徑直進了采薇屋里。
他從外看到里,又從里看到外,眼中的驚嘆無以復加,“穆姑娘果然是個人才,匠心獨運,連住處都這么與眾不同,怪不得……”
底下的話到了嘴邊他又給咽下去了。
怪不得陸老九會喜歡,這話他可不想說。
采薇瞥了他一眼,不知他為何說了半截話。
她實在是搞不懂,這男人怎么對一個女子的閨房這么感興趣,接連看了好幾遍,還意猶未盡。
身為一個王爺,她就不信他沒見過女人沒看過人家的閨房?
不過現在她沒心情跟他斗嘴,畢竟外頭還有好多災民聽著呢。
出了她的屋子,趙鈺站在廊下,只感受到一股沁骨的涼意,身上卻沾不到雨絲,不由回頭沖采薇笑道,“等進了京,還要勞煩姑娘也把本王的王府改造一番。”
采薇挑挑眉,沒有吭聲。
她不知道她還有沒有命改造他的王府!
有了成王的插手,采薇就樂得悠閑,救濟村民的事情自然也就不歸她所管。
趙鈺隔了幾天就差人傳話過來,說是接到皇上的口諭,命他即刻帶人進京。
于是,啟程的日子在一個雨天的清晨來臨了。
一大早,采薇就起身收拾了,只帶了兩個隨身的包裹。一個里頭裝著換洗的衣裳,一個里頭包著瓶瓶罐罐的化妝品和各種藥丸藥粉。
在離開之前,她已經讓陳勇先行離去。可陳勇奉了陸瑛的命,怎么都不肯先走,還是采薇說了讓他去給陸瑛報信,他這才派了兩個兄弟上路,自己依然帶著其余七個人跟著采薇。
李汝舟那兒事先也得了知會,她為了不拖累李家,自然也不會前去跟李老太太相認。
就這樣,她在門口上了成王派來的馬車,去往桃山集的碼頭上,在那里坐船走水路,沿著大運河一路北上,不出一個月,就能到京都。
也不知道誰走漏了消息,還沒出村口,馬車就被趕出來送行的村民給攔下了。
他們一個個冒雨出來,攜兒帶女,眼含熱淚,雖然什么都不說,那無聲的眼神都表達出了濃濃的不舍。
大魁媳婦抱著孩子,同幾個年輕的婦人,手里捧著雞蛋、山棗還有一些干糧餅子,直往她車里塞。
大魁媳婦哭得稀里嘩啦,語不成調兒,“采薇,你這一走,還不知什么時候能回來,這是我們一點兒心意,路上帶著吃吧。”
鄰居張大爺和王大娘老夫妻兩個也追上來,手里挎著籃子,遞給采薇,“孩子,這是我們曬得一點兒干肉,你路上別缺著自己。”
采薇想笑,一路上,跟著成王還能缺了她吃的?
只是她怎么也笑不出來,喉嚨跟梗著一塊骨頭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經意間,她的淚已經流了滿面。
不知不覺,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山村里,她住了四五個月。
雖然條件很苦,日子很難,可到頭來,這一群樸實村民的相送,讓她實實在在感受到了什么是質樸,什么是真情!
她伸出手,把這些東西都還回去,“大家日子都不容易,這些吃的還是留給你們吧。我跟著王爺,短不了吃的。你們的心意,我領了。若是我還能活著,有朝一日一定會回來的。”
說到這兒,她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忙別過臉,撂下簾子,喝命車夫趕車。
“采薇,采薇,好人有好報,你一定要回來。”
“成王若是加害于你,我們全村的人砸鍋賣鐵也要告御狀去。”
采薇倚在車廂壁上,臉上的淚水肆意地往下流。
不管如何,有他們這些話,也不枉她來這里走上一遭。
馬車徐徐前行,后面的聲音都被雨聲給淹沒了。
再回首,身后只是一個一個小小的黑點,很快,連那黑點也看不見了。
一路上,她心情都有些低落,靠在車廂壁上,腦子里漫過一張一張鮮活的面容。
沒想到,這幾個月以來,那些村民們,已經刻在她心上了。
就這么一路恍惚著,到了桃山集鎮上。
眼前還是那熟悉的街道,只是雨天,少了擺攤的販子和來往的行人。因為蝗災過后又是漫長的雨期,一街兩行的商鋪也都上了門板關門打烊了,鮮有行人出行。
她也沒在起死閣停留,畢竟這一去不知前途漫漫,她還是別連累好不容易在這鎮上安身立命的李家了。
到了碼頭,剛下得車來,忽聞得身后有腳步聲急慌慌地趕來,還伴隨著氣喘如牛的聲響。
采薇回頭一看,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披著一領蓑衣,戴著斗笠,從雨霧往她這邊沖來。
還未近前,就被錦衣衛和成王的侍衛們給攔下了。
那明晃晃的刀劍,阻隔了那人奔過來的腳步,也讓那人抬起頭來。
采薇不由一怔,無聲地看著那人,心想鐵牛怎么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