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一章凍人

一百八十一章凍人

采薇的一番話，到底還是制止住張氏讓女兒進東宮的心。

江氏就一天的時間準備，她真是忙得腳不點地。一大早起來，就帶著穆采萍去了成衣鋪子，娘兒兩個幾乎挑花了眼，不是太貴，就是不好看，最后總算是挑了一套銀紅盤金滿袖的緙絲襖兒，一條石榴紅十幅湘裙，一雙簇新的鑲珍珠的蝶戀花的繡鞋。

這一套置辦下來，足足花了江氏一百多兩銀子。江氏心疼肉疼卻還是咬牙買下了。

因為答應了王老太君也給采薇置辦了一套，她生怕采薇打扮的亮麗些，會搶了采萍的風頭，所以這母女兩個給采薇選的是銀灰夾紗襖兒、月白挑線裙子。

這一身衣裳既不出彩但也不會出錯，少女穿也不顯得突兀。

江氏非常佩服自己的眼光，花了極少的銀子，就能買到這么一套衣裳，能堵上王老太君的嘴，也讓采薇無話可說。

娘兒兩個興興頭頭地挑好了衣裳，又去逛首飾鋪子。

既然進東宮參加宴會，那么這頭面一定不能寒酸，不說鑲金嵌玉，那也得赤金。只是一圈兒問下來，款式新穎又是足金的頭面，一套就得上千的銀子。

那些中等的也得五六百銀子。

這一趟進東宮，通算下來，也得小千把的銀子啊。

江氏心里揪得那個難受啊，她手里現在統共就有一千多兩的現銀，孫家送來的那些聘禮，有的還沒變賣，她粗略估算了下，也就值一千兩左右。

還得防著到時候孫家來要帳，還有年前兒子從書院回來過完年后要帶的束脩，怎么算，手里都不寬裕。

兒子過了年年滿十七了，這個年紀，早就該定親了。只是她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耽擱下來，實指望下一科下場兒子能中個進士再定的，到時候，也許花的銀子能少一些。

如今為了女兒能攀上高枝兒，江氏不得不狠心，拿出五百兩銀子買了一套中等的花樣新巧的頭面，上頭不過鑲了幾顆紅寶石。

穆采萍雖然眼睛還盯著那套最好的鑲著各色碧璽、貓眼的頭面，但囊中羞澀，她也只得看著她娘買下那套五百兩的。

“老太太讓給穆采薇也置辦一套，娘，您看……”說這話的時候，穆采萍憂心忡忡，這里頭再便宜的也得二三百兩銀子，她可不舍得給穆采薇那個賤人花！

江氏沉吟了一會兒，老太太的話不得不聽，不然，她在這府里就沒人支持了。但要她給采薇也置辦一套五百兩銀子的頭面，不如把她殺了。

“咱們哪有那么多銀子？老太太也是知道的。皇上賞賜了她那么多好東西，咱們就算給她置辦了她也瞧不上眼，還不如不買。”

江氏一錘定音。

穆采萍心里很歡喜。

那御賜之物的確好，比她五百兩的頭面好了不知多少。那日她在花廳里曾經見過，只可惜東西是好的，但樣式已經落伍了，哪里比得上她置辦的這一套？

娘兒兩個就這么定下來，一路喜滋滋的。

江氏又教了穆采萍好多閨中之術，雖然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但羞歸羞，倒也領略得透。

江氏一臉嚴肅地看著穆采萍，“萍兒，你不能跟娘一樣，一輩子屈居一個敗落的家里。你要飛上枝頭，那才是你的天空。既然有了這個進東宮的機會，憑你的姿色才情，一定會引起那些王孫公子的注意，到時候隨便抓住一個，就夠你吃一輩子的了。”

見穆采萍粉面含羞嬌俏異常，江氏聲音也跟著嚴厲起來，“你也別羞，好好把娘的話記在心里。男人，有幾個不喜好美色的？你只管拿出點兒本事來，到時候語句歡迎的，就成了。只是記住一條，千萬別出格，讓他們跟嘗了腥的貓一樣，抓心撓肺的癢，事兒就**不離十了。”

穆采萍也是個好學的，當即素著小臉鄭重地點點頭。

要出人頭地，就看明晚了。

回到府里，江氏帶著穆采萍，親自把給采薇挑選的衣裳送過去。

采薇也沒客氣，接過來道了謝。

等江氏一走，她就抖開瞧了眼，聽素凈的，她也不討厭。

張氏早就聞風而動，這會子抱著兒子穆宇和過來，見了那套衣裳，不由嗤笑一聲，“你大娘到底是個小氣的，這么一套姑子才穿的衣裳，能在太子生辰宴上穿？她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采薇不動聲色地撂下，問，“太子生辰宴該穿什么？”

“那自然要花枝招展的才成。你們小姑娘家，斷不能用這些素凈的。”

聽著張氏的話，采薇咬著下唇皺起了眉頭。這么說，她還得選一套喜慶的了？

只是她出入京城，統共也沒出去幾次，不過就兩身替換衣裳，不是蔥黃就是柳綠，實在是沒什么大紅大紫喜慶的。

張氏見狀，就給她出主意，“姑娘何不去問問指揮使大人？現買也還來得及，明晚不才進宮嗎？”

采薇笑笑，這會子巴巴地去找陸瑛要衣裳，好說不好聽吧？

這人還沒過去，先就要衣裳了？

陸瑛想必不會說什么，但他府里的人會怎么想？傳到別的大人耳朵里，人家會怎么看？

她這才覺得原來嫁給一個人，不光是夫妻兩個柴米油鹽過日子這么簡單。也許小門小戶的還沒有別的想頭，但陸瑛一舉一動都會有人關注，她還是別給他惹麻煩了吧？

想想，她又拎起江氏送來的衣裳，含笑道，“素凈些也挺好，不招人注目就行。”

反正她已經和陸瑛定親，三日后就要嫁過去的，如今不過去東宮走個過場，又不指望出什么風頭。

張氏其實很想說穆采蘩有一套顏色鮮亮的衣裳穿大了，但想想采薇這趟去東宮不帶著她女兒，又把話給咽下去了。

且先等等再說吧，誰知道這丫頭嫁了人之后會不會顧娘家呢。

送走了張氏，采薇就叫小五小六收拾了下屋子，擺了飯菜吃了。

第二日晚間，正是將到臘月的天兒，天上掛著一輪銀盤似的圓月，已經十六了。

那天兒冷得緊。

采薇把江氏送來的那套衣裳換了，又在外頭批了一件風氅，這還是陸瑛當日買給她的。銀狐里子，掛了個素白的鍛子面兒，不顯山不露水的，倒襯她的胃口。

穆家出門不過一輛馬車，還是老舊的。那馬也是匹老馬，又瘦又弱，車輪子也拔縫兒，勉強能轉。

江氏帶著穆采萍和采薇擠了進去，帶了四個丫頭包括小五小六，只能跟在外頭走。

穆家窮，江氏更是摳門，也不舍得在車里放個手爐什么的，一路上，三個人擠作一團，天寒地凍的，到了東宮，凍得眼淚鼻涕都流下來了。

采薇不由感慨，這穆家過的日子還不如她在鄉下舒服呢。好歹，那時候她進出都有寬敞的馬車，在家里也不用忍饑挨凍的，小日子過得富富足足的。哪里像現在，雖然在京城住著，但吃穿用度都比不上鄉下。

穆家也是光有個空殼了。

只是去東宮之前，采薇還是跟陸瑛了個氣兒，免得到時候有什么意外。

太子這次命陸瑛借著采辦之名，查辦了成王趙鈺的暗鑄兵器的山洞，本以為十成十能把成王拿捏住，誰料成王竟然另辟蹊徑，把她挾持進京，給十三皇子看病。

如此，本是潑天大案的事兒，竟不了了之了。

太子不能奈何成王，會不會拿她這個替罪羊出氣？

萬一在宴席上對她發難怎么辦？

畢竟，太子扳倒自己的親兄弟難，可要捏死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還是易如反掌，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

所以，她必須讓小五去一趟陸瑛那兒，討得一個口信才安心。

小五趁著夜色摸了出去，不過一個多時辰就回來了。

她只帶了陸瑛一個口信回來，還是那句話“放心，一切有我！”

這句話采薇聽得耳朵都快起老繭子了。

“他就沒問問我明晚穿什么去？”采薇有些不死心，這個陸瑛，難道不知道她初來乍到，衣裳首飾什么的都急缺嗎？

“問了，奴婢據實相告。”小五倒是老實，一五一十地答道。

“他怎么說？”采薇迫不及待地問。

“大人說了，姑娘穿這樣就很好，不必過于妝扮。”小五眨巴了下圓溜溜的大眼睛，有些搞不明白狀況。

姑娘穿家常的衣裳就很好看了，怎么還問？

采薇撇撇嘴，小聲嘀咕著，“真是個摳門的家伙，我這都要嫁過去了，連身好看的衣裳都不舍得給。”

“那，他沒說讓我戴什么首飾？”采薇又鼓足勇氣問，陸瑛不給她買好看的衣裳，買套首飾總成吧？

“大人說了，首飾要想戴就戴御賜的就好。買的總歸比不上御賜的。”小五一口一個“大人”，聽得采薇暗暗磨牙。

他就這么想要他未過門的老婆穿得素淡平常去見人啊？難道妝扮得美一點，不是給他長面子啊？

憤憤地罵了陸瑛一頓，采薇心里才好受些。如今站在這東宮大門外，她忍不住東張西望，想看看陸瑛來沒來。

身邊的穆采萍，則戰得筆直，高挑豐滿的身上裹著一件大紅披風，頭上金燦燦的赤金頭面，的確富麗了許多。

冷冽的寒風吹來，從她身上傳來陣陣幽幽的暗香，倒也不是那等濃烈的脂粉味兒，聞起來還挺誘人的，也不枉江氏花了大把的銀子買新鮮花兒來。

看來，她這澡泡得挺有效的。

采薇可是聽小六說過穆采萍是如何妝扮的。

過了晌午江氏就開始帶著丫頭忙活開了，先是給穆采萍燒熱水摘花瓣兒，讓她整整泡了一個時辰的澡，聽說江氏遣人到城外的溫房里買了好多的花兒，丫頭光是摘花瓣兒就足足摘了一上午。

之后，就找了幾個手巧的丫頭給穆采萍梳頭上妝……

這都是小六那丫頭從別的丫頭嘴里聽來，然后學給采薇聽的。

采薇沒想到穆采萍和江氏這么重視這次宴會，不惜血本地打扮自己。

這還真是沖著太子妃的位子去的。

有明一代的君王，選妃的時候都是從民間遴選的，為的就是怕外戚干政。所以，民間的女子就有機會入選，一旦到了皇帝采選的時候，就會有圣旨下傳，令民間不得嫁娶，直到采選完方可。

一旦入選，那這家子可就飛黃騰達了。

可也有一項不好的，那就是殉葬。

萬一死在皇帝后頭、又沒有生養的后妃可就倒霉了，說不定就被一道圣旨逼著殉葬了。

不知道穆采萍有無聽說這事兒，還是她一心想奔著高枝兒，一顆心**辣的，壓根兒就忘了這茬。

反正她已經占了高枝兒，也不必瞎折騰自己了。

就著東宮門口那一對對高挑的大紅西瓜燈，采薇斜眼瞟去，果見穆采萍艷麗嬌媚許多。

那大紅的披風越發襯得她唇紅齒白，正應了“人靠衣裳馬靠鞍”那句老話了。

不過今晚寒涼，已是近臘月的天，又站在風地里，沒多久，采薇就覺得腳冰涼的。

身邊的穆采萍，雖然人是筆挺站著的，但她那肩膀卻微微抖著，時不時地緊緊大紅的披風，也不知道她里頭穿的什么。

反正采薇里頭穿著那件銀灰夾紗襖，里頭還套了件絲綿貼身小襖，下身外頭穿著那條月白挑線裙子，里頭則穿了一條老棉褲。腳上蹬著一雙黑棉鞋，反正裙子長，都蓋上，外面什么也看不見。

她就那么筒著手站在穆采萍旁邊，耳聽得穆采萍上下牙齒咯咯打架，她則笑得一臉歡暢。

這世上，最傻的人就是穆采萍這樣的，美麗凍人，也不知道值不值得，這次能不能釣上金龜婿。

等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東宮的角門才開了一條縫，出來一個小內監，站在丹墀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穆采薇喝穆采萍，扯長了公鴨嗓子問，“你們是哪家的？帖子呢？”

采薇忙答道，“回公公的話，我們是國子監祭酒穆家的。這是帖子。”說著，把帖子遞了過去。

那小內監接過帖子看了眼，朝丹墀下的兩個姑娘掃了眼，這才不解地問，“帖子上只寫了一個姑娘，怎么卻來了兩個？”

穆采萍一聽這話就嚇壞了，下意識就朝采薇靠過來。

采薇勾了勾唇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