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說完,周羨頓覺腹中空空,那鍋子里蛇羹的香味,直撲入鼻,讓人垂涎三尺。
他拿起勺子,笨手笨腳地給自己盛滿了一碗,心中又罵了幾句常康。
池時不喜歡人伺候,久樂都給他裝湯布菜,他打小兒就錦衣玉食的,那家伙倒是好,拍拍屁股甩手就走掉了。
“年關將至,我已尋到仵作,不便在永州久留,不日便要回京。你家去準備一二,與我同去罷。”周羨喝了一口羹湯,整個人都暖了起來,這一暖,嗓子眼又覺得癢了起來。
他清了清嗓子,側到一邊去,猛地咳嗽了起來。
池時將手中的碗一放,站了起身,抬手對著周羨的背后猛地一擊,周羨身子一晃,卡在嗓子眼里的那口血,吐了出來。
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無奈地說道,“你這一掌也太狠了些,便是不吐血,都要被你打得吐血了。”
池時沒有理會他,朝著屋子的一角行去。因為她要住在這里,久樂早早的便將她的行禮,卸了下來。她走了過去,掏出鎖來,打開了一個小小的木頭箱子,從里頭拿出一個白瓷瓶兒,在周羨面前坐了下來。
“你吃這個試試,上回給你的秋梨糖,也得吃。”
周羨眉頭挑了挑,“這是什么?”
“補身子的藥。我阿爹以前都起不了榻,常年用這個。現在雖然只能摸貓釣魚,但好歹還活著。”池時說著,戀戀不舍的看了那藥一眼。
周羨見狀,立馬將那瓶子搶了過來,揣進了自己的袖袋中。
雖然永州偏僻,不比京城的鋪面貴,但他來這么短短幾日,已經發現,池時之富,難以想象。他舍不得的,那定是珍貴之物。
“之前在祐海的時候,你為何不給我?”
池時深深了看了周羨一眼,周羨一個激靈,舉起了雙手,“我知道了,我不配。”
池時滿意地點了點頭,“現在你我約定尚未完成,你若死了,我找誰要賬去?”
她說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來,拉開了門。
周羨朝著門外看去,那久樂不知道何時,已經恭敬地站在門口了。
“不在零陵了,先去永州城,明日一早回零陵去。”
久樂微微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公子稍等,我這邊收拾行李,然后牽罐罐。”
池時嗯了一聲,轉身看了一眼周羨,微微頷首,“你有什么事,便盡早辦。后日一早,從祐海出發,上京。那蛇,我會叫人盯著。”
周羨拿起扇子,半遮了臉,“你去永州做什么。”
“去告訴我祖父,便是我得罪了全京城的權貴,你也會扶住他的腦袋,不讓他掉下來。”
池老爺子穿著中衣,一臉惺忪的看著眼前端坐的池時,他舉起手來,想要一巴掌拍過去,隨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啪的一下,拍在了桌面上。
“孽障,你瞅瞅都幾更天了?惑兒正直,那零陵的案子,不是他破的,斷不會按到自己頭上。他早前已經來過了,說是要把那零陵仵作一職,讓與你。”
“把你那點子小肚雞腸收起來,別學了那商人習氣,識不得大體。”
池時聽完,也不端著了,翹起了二郎腿,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池惑確實正直,這零陵的缺兒本是池冕的,他怕池冕這根蘿卜太瘦,填不了零陵的天坑,這不把池冕送去了岳州,自己跳了進去。”
“舍己為人,正直無私,真是祖父的好孫兒。”
池老太爺捂了捂胸口,“孽障,你大半夜的將我喚醒,就是來氣我的?”
“我不過是把祖父夸獎池惑的話,擴了擴。這分明是在拍您馬屁,哪里氣了您?”池時驚訝的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看向了池老爺子。
“我來是同你說一聲,我過兩日,便要隨楚王上京。楚王府的老仵作告老還鄉了,正好有一個空缺。我可以去,但你知道的,只有我阿娘管得住我,阿娘也去。”
池老爺子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那耷拉的眼皮子,一下子像是被人扯上去了一般,“楚王看中了你一個毛都沒有長齊的小子?他可有給你信物?”
池時面無表情的掏出在面攤上,周羨給她的那塊楚王府的令牌,朝前一扔,池老爺子一愣,抬手一抓,撞在手心中生疼。
但是他并未顧得,將那令牌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
過了許久方才目光銳利的看向了池時,“你這是同我在談條件?”
池時沒有應聲。
池老太爺盯著他看了許久,方才嘆了口氣,“你可知曉,當年我們池家為何要從京城退回永州,我又為何這么多年,不起復去京城。以我池家先祖余威,我去京城謀一個仵作之職,十分的容易。”
“這里沒有外人,祖父也不必往自家臉上貼金了。咱們池家,除了曾祖父,也沒有什么別的值得提及的事,值得提及的人,這還不說明問題么?”
“曾祖母病逝,池家所有人回永州丁憂守孝。人走茶涼,祖父雖然一把年紀了,但也想像話本子里的主角似的,風光的回歸,亮瞎人眼,吊打以前的仇家。”
池老爺子抬手想將手中的令牌扔出去,但一想這是來自楚王府,便又立馬放下了。
“化生子,你是要氣死老子!”
池時不以為意,就池老爺子這嗓門,再活三十年沒有問題。
“只可惜,咱們根基太淺,祖父病故,參天大樹連根拔起,如今京師之地,已無我池氏立足之地。就算去了,也只能夠灰溜溜的夾著尾巴被人趕回來。”
“回去一次站穩了,那叫王者歸來;一次又一次被人趕出來,那叫喪家之犬。”
池老爺子長嘆了一口氣,深深地看了一眼池時。
“叫你說中了。”他想著,心中又五味雜陳起來。他有五個兒子,九個孫子。這么多人里,他罵得最多的,便是池時……
正所謂打人不打臉,扎人不扎心。池時說話之所以這么氣人,就是因為他說的每一句刻薄話,都是真的,戳中他心中最痛之處。
他可以隨時回去,甚至可以混得如魚得水,可是他沒有一個能夠撐得起的子孫。他已經老了,等他百年之時,池家又該如何呢……№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