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時重重的點了點頭,“沒錯,我曾經問過阿爹很多次,他都不愿意再提。不過,我知道有一個人,很有可能知曉一些,那個人便是蘇仵作。還有那個胡推官,不知道……”
自打殺人簽案之后,蘇仵作便告假在家,很久沒有去過京兆府了。
蘇仵作從見她頭一面起,對她就十分的有偏見,這一切,都源自于她的父親池祝,他們以前乃在京兆府的同僚,十分親厚。
“打我記事起,京兆府可沒有姓胡的推官”,周羨搖了搖頭,“你阿爹死里逃生,那胡推官不知道還沒有命在。我知曉你斷案向來很快,但是這案子一看就牽連甚大,不要太過著急。”
“尤其是涉及到了你阿爹的話,你更加難以冷靜下來。”
周羨說著,從袖袋里掏呀掏,掏出了一塊肉干來,他朝著池時一拋,說道,“陸錦送你那么多糖,也不怕把你牙給吃缺了。哪里有大老爺們,天天吃糖的。”
“你嘗嘗這肉干,又麻又辣的,最是下酒。”
池時莫名的看了一眼周羨,“陸錦從小同我一塊兒長大,就像我哥哥一樣。我也不常吃糖。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仵作遇到的不如意,更是連那一分僥幸,都沒有。”
“都是苦的,總需要一點甜。我有爹有娘,有疼愛我的哥哥,還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需要糖。陸錦不過是把他的糖,寄放在我這里罷了。”
“我的糖,都是給旁人吃的。”
周羨自己也咬了一口肉干,“嗯,糖給旁人吃,你吃肉便好了。跟著我周羨,日后吃香的喝辣的,楚王府一日不倒,你就一日不愁吃喝!”
池時聞言翻了個白眼兒,“何須用你?我阿娘已經連我下輩子的吃喝都準備妥當了。”
周羨想著姚家舅父用銀票來堵墻的豐功偉績,頓時不言語了。他只能說,縱觀整個歷史,都找不出一個比他更窮的王爺了。
案子在心頭,兩人也不含糊,出門坐了馬車,又朝著那蘇仵作家中行去,上元節這一日功夫,燈沒有看到幾盞,光是奔來行去的了。
蘇仵作家離京兆府不遠,穿過一條后巷便是了。
池時同周羨去到的時候,家中只有他一個人在,蘇夫人領著家中的其他的人,去看燈了。比起初見時那不可一世,瞧不上人的樣子。
短短時日,蘇仵作好似就蒼老了許多,整個人的鋒芒都收斂了起來,便得像是一個溫和的長輩了。他親手泡了茶來,不是那種梁人慣常喝了的碧螺春龍井之類的名茶。
卻是炒米加了糖的甜茶,“以前你阿爹在的時候,慣常吃這個,我吃著一股子糊味兒,那米一顆一顆的泡在水里,看著像是白白的蟲子。令人難以下口。”
周羨端著茶盞的手一僵,他看了看上頭飄著的炒米……蟲子?你這是生怕客人吃了你家一粒米啊!他想著,悄悄地將茶盞放了下來。
“可是你阿爹說,你們湖湘之地,只有待貴客,方才會喝這個。小女出事之后,我便叫人尋了這個來喝”,蘇仵作說著,苦笑出聲,“我總是怪你阿爹,覺得他懦弱無比,明明那么有能耐。”
“卻因為受了一次重創,便不敢繼續做仵作了。我以為我是對仵作這個行當,有著至高的理想與憧憬。可等你替小女查明真相之后,我終于想通了。”
“我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我怪你阿爹也好,喝這種自己明明不喜歡的茶也好,不過是希望他能夠像一個救世神一樣,跳出來,將我從噩夢里拉出來。”
“這樣的我,沒有資格怪他不當仵作了。我本應該親自登門去給你道謝,但是一切了了,我反倒是大病了一場,便拖到現在了。”
蘇仵作說著,好奇的看向了池時同周羨,他不認為這兩個人是無事會登三寶殿的主兒,尤其是池時,有這功夫,他不如拿來懟人。
“我阿爹離開京兆府之前,在查什么案子?他是為何受的重傷?同他一起的胡一刀胡推官現在在哪里?”池時徑直的問道。
蘇仵作吃驚的瞪圓了眼睛,“你不知道?你阿爹還有阿爺,都沒有同你說過么?”
池時搖了搖頭,“我怎么問,他們都三緘其口。之前我以為,是同汝南王,還有那位李將軍有關系。”
蘇仵作皺了皺眉頭,看了周羨好幾眼,欲言又止。
周羨心中跟明鏡似的,“我同池九,是站在一起的。”
蘇仵作松了一口氣,走到門口看了看,吩咐下人們都離開了,方才又走了回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當年的京兆府,同如今大不相同。受著你曾祖父的影響,我們這一輩的,有很多人都當了仵作,不像現在,京兆府里只有我一個仵作,那會兒幾乎一個推官身邊,便有一個仵作。”
“人一多了,就比起來了,各自查什么案子,也鮮少會互通有無。你應該明白的吧,除了明面上的案子,還有許多證據不全,沒有苦主的,在沒有查清楚之前,不好立案。”
“而且,這里是天子腳下,更是同地方不同。有一些涉及權貴的案子,也不是我們這些小仵作,小推官說了算的。得上達天聽,再做定奪。”
“仵作要精湛技藝,就要時常的驗尸。那會兒我同你阿爹,經常會去京郊的亂葬崗上撿尸。有一回,我們在那里,撿回來了一個孩子的尸體。”
蘇仵作說起尸體,整個人的氣場頓時不同了。
“那孩子大概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雖然衣衫襤褸,但是我們一眼就瞧出來,那是故意被人用刀劃破來偽裝的。他只穿著中衣,是上好的蘇錦,只有富貴人家中,方才會有。”
“身上的飾品,也特意都清理過了。可是你阿爹,還是在他的胸口,發現了一道閃電形狀的淤痕。他應該曾經佩戴著一個這樣的硬物,人在趴著的時候,被壓出了很深的痕跡。”
“人在死了之后,這些過往的痕跡,就全部在他的身上顯現了出來。那孩子,是被人凌虐致死的。我們二人一瞧,便覺得十分的不同尋常。”
“但是這孩子是個無名氏,沒頭沒尾沒姓名,像這樣的懸案,亂葬崗上不知凡凡,我們記錄在冊,有只等有緣的時候,方才能夠替他們伸冤。”
“你父親極其喜愛孩子,當時又恰好你母親懷了你,于是他很重視這個案子,去尋了胡一刀一起。胡一刀雖然是推官,但是軍武出身,以前經常跟你阿爹一道兒查案。”
“后面他們查得如何了,我不大清楚,因為當時上官給了我同曹推官很大的壓力,要我們查殺人簽案。”
蘇仵作說著,朝著門口遠瞭出去,“至于胡推官,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