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蕊回到家之后,已是日影西斜。
臨走前,她拜托王大成媳婦照顧古老爹,回來之后見古老爹飯已吃完,精神頭尚好,不覺十分感激大成媳婦,就把買來的布料遞給大成媳婦一塊,“嫂子,這料子你給大成哥做件夏衣吧。”
“瞧你這孩子,跟嫂子還這么客氣?快留著你自己穿吧,正是長身條的時候,可得打扮打扮,好叫人家小姑娘看上你不是?”
大成媳婦也是個潑辣性子,又是做嫂子的,開這種玩笑自是隨口便來。
古老爹卻和顧蕊都有些尷尬,他們爺倆來牛口銜這個小村里沒幾年,顧蕊一直以男裝示人,就連左鄰右舍的也不知道她女兒身。
顧蕊倒沒什么,反正也習慣男兒裝了。
只是古老爹倒是犯起愁來,女兒一天大似一天,等過了十五就要議親嫁人,總不能因為他的緣故,耽誤了女兒的終身大事兒吧?
這般想著,古老爹就平添了幾分心事,一下午都若有所思的。
顧蕊吃過飯,就去央求楊大嬸給他爺倆做兩套夏賞。
針線一事兒,她是一竅不通,好在她是男兒裝,也沒人說什么。
她自己卻極是慚愧,若說叫她縫個傷口,她保證縫得相當完美。可若叫她縫件衣裳,她鐵定縫不好。
楊大嬸是受了她恩惠的,自然盡心盡力。
晌午過后,王大成媳婦又拿了些菜苗來,在顧蕊家門口翻了一畦地,給種了。
顧蕊過意不去,要去幫忙,卻被王大成媳婦給攔住了,“你快去搗鼓你那些藥材吧,我們村里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指望你了,可別可惜了你這料。”
完了,她又指著那幾攏地道,“這一攏是茖(蔥),這一攏是葵(芹菜),這幾顆是葫蘆,等入了秋就能吃上了。”
顧蕊大喜,送走她,蹲在那一畦菜地邊,又琢磨開來,這古代可吃的菜蔬實在是太少,平日里更見不到水果的影子,真是貧乏。
看來,她還得想想辦法多種些菜蔬才好。
平日里在山上采藥的時候,見過不少藥食同源的植物,趁天熱移植了,說不定還能吃一茬。
有的野菜,這時的人們還不認得,不知道吃。
這里的村民這般淳樸熱情,她得為鄉親們做些什么才行。
她是個說干就干的性子,見天還早,就跟古老爹說了聲,背上背簍到后山去了。
她也沒上山,就在山腳下踅摸些野菜,沒一會兒就找了好幾種,有馬齒莧、苦苣菜、蒲公英、紫花地丁、灰灰菜、野莧菜……
還真不少呢,不出片刻,她就挖了半筐。
見天色不早,她拾掇了藥鋤打算回家。
剛走沒幾步,迎頭遇見一個挎著竹筐的少女,十四五歲的樣子,梳著兩條烏油油的大辮子,穿一身月白褲褂,俏生生的,甚是干凈。
這正是里正家的閨女,小名喚做銀歡。
兩個人對上,顧蕊微微頷首,錯身而過。
卻不料銀歡喊住他,“青哥哥……”
少女的聲音青翠欲滴,像是三月的韭芽,嫩得出水。
顧蕊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左右看看沒人,這才知道她喊的自己。
“你叫我?”她點點自己挺翹的鼻尖,問銀歡。
銀歡欲語還羞,“是。”
她目光只管盯著一雙繡花鞋,臉蛋兒一片坨紅。
顧蕊納悶,這好端端的怎么還臉紅了?難道發燒了?
“何事?”面對這豆蔻年華的少女,顧蕊神態自然,坦坦蕩蕩。
“那個,那個……”銀歡忸怩著說不出口,右手卻揭開那竹筐里一層白布巾,露出一卷碼得齊齊整整的蔥花餅,香噴噴的誘人極了。
“這是……?”顧蕊忖度著,敢怕是銀歡家里什么人病了請她瞧病的?
那也用不著這副羞答答的模樣啊,弄得就跟她怎么著她似的。
“我,我親自烙的,給,給古大爺吃。”
銀歡鼓起勇氣,飛快地抬頭說完,就又低下頭去。
顧蕊只好問,“你家阿叔病了?”
銀歡依然看著腳尖,搖頭。
“那就是阿嬸了?”
“不是的。”
銀歡的聲音有些重,語氣也急促起來。
“你弟弟……”顧蕊也急了。
“都不是。”銀歡終于抬起頭來,腮幫子氣得一鼓一鼓的。
“那為什么給我餅?”在顧蕊眼里,不請她治病,怎好拿人家的東西?
“我給古大爺吃的。”銀歡尖聲喊著,終是怒了,把竹筐往顧蕊手里一塞,氣呼呼的,“又不是給你的,你這呆子!”
說完她扭頭就跑,徒留下一頭霧水的顧蕊,呆呆地望著手中的竹筐。
顧蕊一路上捧著那個竹筐,腦子里一直回想銀歡的動作神態,想破了腦殼也沒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兒。
把晚上的菜留出來,顧蕊就拎著背簍蹲在籬笆門邊,分門別類地移植挖來的野菜,腦子里還在想著銀歡的事。
直到把半簍野菜都移植完,澆了水,還沒想明白。
她悻悻地扔下背簍,氣哼哼地往灶房里走,不料走得急,踩到了褲腳,差點兒沒摔個狗啃泥。
望著那條黑不溜秋的大襠褲子,她正要發火,腦子忽然靈光乍現:天,銀歡不會把她當男人了吧?
她,長得,這么像男人?
雖然一直穿著男裝,可內心里,顧蕊從來沒把自己當男人啊,所以也就沒往那上頭想,自然也沒有弄懂銀歡的心思。
她越琢磨這可能越大,心下不由忐忑起來:這萬一銀歡要當了真,自己該怎么辦?
腦袋沉甸甸的,她也沒心思吃晚飯,只把銀歡給的蔥油餅拿給古老爹。
古老爹也沒多問,平日里他們爺倆都是東家一點西家一點這么過來的,這蔥油餅指不定是楊大嬸或大成嫂子給的。
不過他見顧蕊不吃,就有些擔心,問道,“青兒,你怎么不吃?累著了?”
顧蕊嘆一口氣,把手里的粗瓷碗放下,望著古老爹那雙渾濁的眸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青兒?有心事?”古老爹是個細心人,女兒的舉動引起了他的關注。
“爹,我在想,我這身男裝穿到何時啊?”顧蕊還是把心事吐露出來,話一說完,就覺心頭一松。
“怎么,想做回女兒了?”古老爹對女兒這想法甚感驚訝,這么幾年,父子倆對顧蕊女扮男裝也都習慣了,還從未好好思考過這個問題。
“不是,女兒今日遇到一件事,正愁著不知怎么辦呢。”顧蕊撓撓頭,一股腦把遇到銀歡的事情說了,末了,又指著古老爹手里的蔥油餅打趣道,“喏,您吃的餅都是人家烙的,兒媳婦孝敬公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