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蕊和陸凌風親事剛定下沒幾天,就有人看不順眼了。
這個人正是當今皇上的親姑姑——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的親兒子當時重病,就是請了顧蕊的爹顧仲書診治的,誰知道最后卻死了,顧仲書也因此被大長公主下獄,生生被打斷了兩條腿,最后還是顧蕊和她娘變賣家產,偷偷買通獄卒,偷梁換柱把他救出來。
只可惜,顧蕊娘又驚又嚇,加上家里困苦貧窮,一病不起,就駕鶴西去了。
說到底,他們一家本來和睦幸福的,都因為大長公主兒子的死,弄得家破人亡的。
可是上位者是很少會為那些螻蟻般的人考慮的,大長公主只覺得自己兒子死了,就要殺了太醫出氣,壓根兒不會想到顧蕊一家因此家破人亡隱姓埋名逃往外地。
要不是因為顧蕊換了芯子,如今他們父女兩個能不能活下來,還真是不好說呢。
顧蕊和陸凌風定親,顧仲書又因此被顧老太太記在名下,這事兒早就傳遍了京城,自然也逃不過大長公主的耳朵。
她沒想到當初治死她兒子的“兇手”竟然還好端端地活著,不僅好端端地活著,還跟輔國大將軍攀上了關系。
這可真是把她當成死的了,因為她哥哥梁王沒了,她就成了透明人了嗎?
聽說她哥哥梁王殿下就是輔國大將軍和顧仲書的女兒合手殺死的,新賬舊賬一起算,才更過癮,不是嗎?
于是,在顧蕊安心待嫁之際,大長公主府上來人了,說是要請顧蕊這個曾經治好皇上頑疾的高明大夫去看病。
顧家一聽說大長公主的人上門,一個個嚇得跟鵪鶉一樣,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藏起來。
大長公主可是先帝和梁王的親妹妹,當今皇上的親姑姑,雖然兩個哥哥都不在了,但大長公主的威勢不容小覷。
這女人長袖善舞,極有政治頭腦,嫁的又是三朝元老的望族之家,家中門生故吏遍地,朝中很多大臣都和她多有來往。如今小皇帝還小,雖有輔國大將軍撐腰,但大長公主的勢力根深蒂固,一時也難以奈何。
顧家的人對大長公主的人不敢怠慢,卻又不敢招惹,只得叫門上人領到顧蕊院子里。
顧蕊聽說后,跟顧仲書說了,顧仲書就長嘆一聲,“到底還是來了,這一天,總歸是躲不過去的。”
聽說大長公主點名要顧蕊去,顧仲書就非常擔心,“她這分明不懷好意,你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
顧蕊雙手一攤,聳聳肩,無奈地苦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唄。”
顧仲書遲疑了一瞬,終究還是提出來,“要不,叫人把大將軍請來?”
顧蕊搖頭,“請來又如何?人家大長公主只不過叫我去看病,也沒說要我的命啊。”
顧仲書還是不放心,“到底還是告訴他一聲地好。”
“也成,畢竟有他在,還能出個點子。”顧蕊答應了,就去叫侍衛甲乙兩個,“你們找人悄悄地告訴大將軍一聲。”
侍衛甲乙不敢怠慢,忙叫人去傳了信。
大長公主的人立等著顧蕊去,顧蕊也不能耽擱太久,只得收拾了藥箱,帶著小桃坐了車出門。
侍衛甲乙也要跟著,卻被顧蕊給留下了,“萬一真的出事,你們去了也是搭進去,何必呢?你們留下來,護著我爹,這樣我也放心!”
侍衛甲乙只得留在顧府,看著顧蕊上車絕塵而去。
大長公主的府邸在京城中東南一處風水寶地,離顧家足足一個多時辰的路程,顧蕊到的時候,那天已近晌午了。
到了長公主府,顧蕊下了車,坐了轎子又足足走了二里地方到大長公主的正房。
她不由暗自感嘆:這富貴人家的宅院都這么大,也難怪人家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呢,光這么大的庭院,就能逛上半天了。
不過顧蕊也就只是那么一嘆而已,進來大長公主的正房她就集中精力,不再瞎想了。
畢竟,還有一場大仗要打呢。
丫鬟把顧蕊領進掛著紅色輕綢簾子后面的內室,就看到臨窗大炕上坐著一個人,那人一身白衣素服,一頭長發染了雪色,披散在身后,顯得整個人都很憔悴。
她就那么低著頭,聽見挑簾子的動靜才抬起頭來。
顧蕊一腳踏進去,就對上那雙黑洞洞幽深的眼睛。那雙眸子里似乎暗無天日,一點兒光亮都沒有,似乎像一個無底洞一樣。
這雙眸子是那么憂傷,那么絕望,令人望上去一顆心都能掉到湖底的那種。
顧蕊很快別開眼睛,深吸一口氣,上前行了跪拜禮。
大長公主微微瞇了瞇眼睛,望著炕下面那個跪著的纖細身影,半天才發出一聲嘆息,“你來了?”
顧蕊愕然抬頭,不知該如何回答。
“起來吧。”大長公主話不多,有氣無力的,也沒看出來有什么敵意。
顧蕊從地上爬起來,悄悄地揉揉酸疼的膝蓋,站在炕邊。
“你看看,本宮還有多少日子好活?”大長公主幽幽開口,但說出的話卻叫人難以回復。
顧蕊愣了愣,搞不清大長公主問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斷定一個人的生死并不那么容易,醫術相當高明的大夫也不見得能做到。
不過既然有挑戰,顧蕊就不會退縮。
她當真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大長公主的臉色,又大著膽子叫她伸舌頭出來看,診完脈,斟酌一番,才實話實說,“回大長公主的話,您這個病乃是心血枯槁之癥,是因為日夜悲傷痛苦所致。若是不能看開,怕活不過兩個月!”
“兩個月”她是低低地說出來的,唯恐刺激到大長公主!
但不管她聲音再低,這種話說出來,任何一個人怕也不能淡定如初的。
就聽大長公主忽地如鴟鸮一樣磔磔笑起來,“哈哈哈,本宮還有兩個月好活?”
似疑問似低吟,聽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凄厲刺耳!
顧蕊不敢多說,看著大長公主歇斯底里又哭又笑的,她只能愛莫能助。
良久,大長公主忽然收了癲狂的表情,豎眉盯著顧蕊,冷冷一笑,“這一切都是你爹害的,你知道嗎?”
顧蕊當然知道,是她爹沒有治好大長公主的兒子。但大長公主這樣,要說是她爹害的,她不敢茍同。
醫者,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不能因為她兒子死了,就把所有的罪責全都推到她爹的頭上。她爹,這輩子承受的壓力已經夠多了,妻子沒了,自己的雙腿也斷了,這些,難道還不夠嗎?
看著大長公主仰著臉紅著眼盯著她,顧蕊再也忍不住,冷然說道,“我爹不過一個太醫,并不是神仙,自然有不能治的病。大長公主當初把他下進大獄,打斷了他兩條腿,讓他這輩子再也站不起來。我娘,又驚又嚇,貧困交加一病而去。我們一家三口,就這樣家破人亡,逃亡天涯,難道還不夠大長公主泄心頭之恨嗎?還是說你們的命貴,我們的命賤,你死了兒子心如刀割,我死了娘就要無動于衷?”
她們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大長公主仰著臉看她,而顧蕊說這番話的時候,也是毫不示弱地俯視著她,兩個人就這樣相對著,寸步不讓。
大長公主似乎還從來沒被人這樣居高臨下地盯著說話,特別是這個人還是治死她兒子的女兒!
“你是什么東西,敢在這里跟本宮講道理?”她似乎冷靜下來,沒有了先前的歇斯底里,但面色也更冷了,眸中更是有隱隱的殺機。
“大長公主,你需要冷靜,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事到如今,顧蕊也豁出去了,反正這女人對她沒什么好印象,她就算求饒哀求她也不會放過她,索性撕破臉還來得痛快些。
大長公主似乎沒有料到顧蕊會這樣敢這樣跟她說話,不由怔了怔,半天才回過神來,勃然大怒,“本宮當然知道你是誰。只是你,配這樣跟本宮說話嗎?”
她就像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潑婦一樣,完全沒有理性。
顧蕊依然耐著性子,但語氣卻不再客氣,“大長公主,我配不配的都已經站在這里,而且還跟你說了話。你就算再不樂意,也無法否認這個事實,不是嗎?”
看著大長公主的面色從慘白到漲紅,再到鐵青,顧蕊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痛快,真是的,仗著自己身份高貴就把他們這些小老百姓不當人看,憑什么啊?
說不定,大長公主的小命還捏在她手里呢。
大長公主真是快氣瘋了,她到底是皇家公主,即使憔悴不堪,還是有發怒的資本,當即就嘶吼著,“賤人,敢在本宮面前囂張,給本宮拉下去,掌嘴!”
話落,就有兩個丫鬟沖過來,一個摁著顧蕊,一個就掄起巴掌要扇。
“慢著,”顧蕊不慌不忙地瞪了眼那兩個丫鬟,冷笑一聲,“你敢扇輔國大將軍的夫人?”
大長公主正等著看顧蕊的狼狽模樣呢,聽聞這話,不由冷嗤一聲,“還沒過門呢,就敢自稱大將軍夫人了?”
“不是遲早的事兒嘛,”顧蕊嘿嘿笑了,“怎么?大長公主想仗勢欺人?”
大長公主下巴一揚,冷笑道,“就仗勢欺人怎的?今日我把你打死,也叫你爹嘗嘗失去女兒的滋味如何?”
“想以牙還牙嗎?”顧蕊絲毫不為所動,“只是你不講道理,我還是要講的。如今你的命就指望我了,你要是不珍惜,我也沒辦法。”
她就不信了,任何一個人聽見自己還有兩個月好活,又聽見還有一絲希望,會無動于衷?
大長公主心疼兒子不假,兒子沒了她憔悴狼狽也不假,但這不代表她不想活,不然,她兒子一死,她何不就隨他而去?
果然,大長公主的眼睛閃爍了下,似乎迸發出一縷明光,但很快又遮掩了去。
顧蕊心內冷笑,這有戲嘛。
她不動聲色地站那里,兩個丫鬟沒見大長公主催著打人,自然也就不敢動彈。畢竟,這要打的人可是跟輔國大將軍結親的人。
輔國大將軍那是何人哪?那可是連梁王都能殺的人,若是沖冠一怒為紅顏,會不會連大長公主都能殺啊?
大長公主也飛快地在心里思量,顧蕊說她的小命捏在她手里,那是不是意味著,她的身子還有得救?
任何一個瀕臨死亡的人,都鮮少有坦坦蕩蕩接受死亡事實的,甚至比平日里更渴望活著。
顧蕊的話,就像一枚石子,在大長公主已經沒有任何波瀾的心湖上蕩起了一圈漣漪,這漣漪越蕩越大,一直蔓延到她整顆心。
腦子里有個聲音在叫囂著,大長公主情不自禁地問出來,“你能救我?”
“當然能救!”一個男人的聲音忽然從外頭傳來,由遠及近!
陸凌風一身黑色的勁裝,帶著一群黑衣侍衛,浩浩蕩蕩地闖進來,也不管大長公主是否在內室,就那么直接進了屋里,嘴里還不忘夸著顧蕊,“本將軍的夫人,有妙手回春之術,毋庸置疑!”
顧蕊聞聲就已經朝門口看過去,見他進來,兩人不由四目相對,幾日未見,他更加瀟灑自如玉樹臨風了。
他的眸子冷冽如霜,只是看向顧蕊時,卻有無限的寵溺。
沒辦法,誰讓他的心上人就是這么優秀呢!
大長公主沒料到陸凌風竟然會親自來,而且還一直闖進她的內室,驚得她差點兒從炕上摔下來!
府兵呢?護衛呢?怎么一個人影都不見,連駙馬都跑得不見蹤影了。
大長公主又氣又急,瞪著陸凌風,冷喝一聲,“怎么?你想殺本宮?”
陸凌風站在顧蕊身邊,長身玉立,目光中滿是蔑視,“你,值得本將軍出手?”
大長公主從未被人如此蔑視過,今日,顧蕊是第一個,陸凌風是第二個,相對于顧蕊的伶牙俐齒,陸凌風直接就是打打殺殺的更加震撼。
只是她萬沒有想到,陸凌風竟然都不屑于殺她!
她心里說不出是失落還是僥幸,半日才回過神來,冷哼一聲,“諒你沒有這個膽子!”
陸凌風勾唇,“本將軍的膽子不是你說沒有就沒有的。只是你別忘了,你是皇上的親姑姑,沒有了皇上,你什么都不是!你以為你能左右得了朝中大臣嗎?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