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保和殿。
衛國公靖國公等人皆在殿內等候圣駕。
“今日怕是又要休朝了。”靖國公低聲對衛國公說道。
衛國公皺了皺眉頭,無聲嘆了口氣。
這兩年,宣和帝宿疾發作愈發頻繁。一個月內發作兩三回。每次宿疾發作,總要休朝一兩日。
龍體每況日下,眾臣心中都是心知肚明,難免心思浮動。
在這樣的情形下,應該早日立儲。國有儲君,人心方能安定。
只是,宣和帝沒有主動提及立儲,眾臣如何能提?若是主動上了奏折,宣和帝問上一句“眾卿以為該立誰為儲君”,又該如何回應?
皇子們年齡都不大,唯有大皇子成親生了子嗣,早早臨朝聽政,如今還領了差事。雖然是份虛差不當大用,只憑這一點,就勝過還在讀書的二皇子。
二皇子是裴皇后嫡出。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既有嫡出的皇子,斷然沒有立大皇子為儲君的道理。
種種念頭,在衛國公腦海中閃過。面上卻是半分不露。
平西侯晉寧侯等人湊到了一起。幾位尚書,也自然地站到了一處低語。
文官武將,涇渭分明。
就在此時,大皇子來了。十九歲的大皇子,頗為肖似宣和帝年少之時,身材高大,頗為英武。
和大皇子一同前來的,還有天子近身內侍趙公公。
趙公公代傳天子口諭:“朝中政事,由眾臣商榷,大皇子聽政便可,不可胡亂插言。”
眾臣一同領命。
宣和帝對大皇子的偏愛,真是一眼可見。
永安侯心中沉了一沉,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了大皇子一眼,正好捕捉到大皇子眼中一閃而過的自得。
永安侯心里冷哼一聲。
上書房里,幾位皇子正在讀書。
今日上課的,是顧太傅。
幾位太傅中,顧太傅年紀最大,脾氣也最好。不時捋一把花白胡須。幾位皇子讀書不甚專心,不時轉頭低語,顧太傅也不動氣,只溫和地提醒一聲。
幾位皇子皆喜武輕文。認真聽課的只有六皇子,其余幾位皇子不提也罷。
今日上書房里,多了一個俊美的青年男子,韃靼太子元思蘭。
顧太傅有意考校這位韃靼太子,講了一段四書,然后溫和地問詢元思蘭:“殿下可曾聽懂了?”
元思蘭當然聽得懂,故意皺著眉頭,裝出一臉的茫然:“我有幾處不太懂。”
顧太傅耐心地又講了一遍。
元思蘭還是“聽不懂”。惹來二皇子等人的一陣哄笑。
自他幼時,母親柔嘉公主便親自教導他讀書習字。母親對他要求極高,嚴格得近乎嚴苛。四書五經他早已爛熟于心。
在一眾兄弟們四處騎馬打仗射箭殺人時,他卻在執筆練字。也因此,他一直和兄弟們格格不入,感情淡漠。
他覺得委屈,對母親抗議:“我是韃靼太子,日后要為可汗。韃靼和大楚常年打仗,我能騎馬打仗殺敵就行了,為什么我要讀這么多大楚的書,學寫大楚文字?母親想念大楚,日后我領兵去殺了大楚天子,那座皇宮母親想住多久都行。”
母親一邊哭,一邊用戒尺狠狠地打了他,直至戒尺被打斷了才停。他的手心都快被打爛了,母親哭得兩眼紅腫。
他的手疼得鉆心,卻沒哭。
韃靼男兒,血液中流淌的是嗜殺好戰。父親最大的心愿就是要踏平大楚。他是父親的兒子,是韃靼未來的可汗。遲早有一日,他要領著韃靼騎兵踏進邊關。
他的相貌像母親,天性卻和父親一樣。他是一匹兇殘的狼,書讀得再多,也改不了他的天性。
那一年,他十三歲。
之后幾年,他再沒有出言頂撞過母親。
母親忍辱改嫁給叔叔卜赤,低頭逢迎,都是為了他。為了母親活得開心一些,他愿意裝得溫順聽話,在母親面前穿起大楚勛貴公子才會穿的衣服,像大楚少年郎一般拱手行禮。
叔叔想讓自己的兒子做太子,一直拖延不為他定下親事。母親想讓他求娶大楚公主,想讓他長住大楚。
他一一應下,臨行前,私下去見叔叔卜赤。將母親的心思坦然相告,然后說道:“此次我去大楚,叔叔給我一張國書便可,一匹牛羊戰馬我都不要。我只帶自己的親兵,在大楚住上幾年,等大楚天子疑心盡去,一定會應下和親之事。”
“我娶了大楚公主,摸清大楚京城的情形,再暗中挑起大楚內亂紛爭。到時候,叔叔就有了可乘之機。”
“到了合適的時機,我會暗中令人送信回來。”
“叔叔不必顧慮我的性命安危,在最合適的時機出兵。”
叔叔卜赤大為震驚,看著他久久沒說話。
他看著一直戒備提防自己的叔叔,笑了起來:“叔叔是不是不信我?”
“我的母親是大楚公主。我自小讀大楚的書,學習大楚文字,就連飲食起居,也隨了母親。所以,叔叔總覺得我心向著大楚,一直對我提防戒備。”
“叔叔不愿我早早成親,不想將可汗之位傳給我。不全是為了自己的兒子,更擔心我會向大楚稱臣,令我父親地下蒙羞。”
“叔叔的苦心,我都清楚。我也從不怨恨叔叔。我今年十九,明年就正式成年了。此次去大楚,九死一生,不知能否活著回來。我會用實際行動證明給叔叔看,我是韃靼太子癿加思蘭。”
叔叔卜赤心思震蕩,脫口而出道:“好!如果你能做到你說的這些,我立刻將可汗之位傳給你!”
他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后退出了叔叔的帳篷。
叔叔卜赤的心思不難猜。他年紀漸長,叔叔對他的猜忌提防也越來越重。離開韃靼來大楚求親休戰,既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又立下實實在在的功勞。
他要讓所有韃靼武將都知道,他這個韃靼太子當之無愧。唯有他,才能帶領韃靼騎兵踏進邊關,讓所有韃靼人都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成功了,他就是韃靼可汗。
失敗了,這條性命留著也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