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倆各自回房后,顧二爺才咋咋呼呼地回來。
他一進家門,就嚷嚷著讓馮氏給他捶腿捏肩,說是今日在外面累著了。
馮氏又心疼又擔憂,趕緊給他倒了杯熱茶,像以往那樣柔順地給他捏起肩來。
顧二爺啜著茶,拍了拍馮氏的手,喜不自勝地說道:“娘子放心,為夫找著出路了,日后不愁沒錢還債。”
“什么出路?”
顧二爺得意洋洋地把今日的事情都說了。
原來,他中午去了酒樓,宴請借過他錢的朋友,想求那朋友再寬限幾日。
朋友原先遲疑,他見狀便把顧君寧給安康侯府老夫人治病的事說了。
他信誓旦旦地說,他這個侄女醫術高明,如今又得了侯府青睞,過些時日等老夫人好了,顧家定然有錢還債。
那朋友不信,顧二爺又把安康侯府派人送診金來的事說了。
如此這般,那人便同他說,不如借機討好侯府貴人,只要討得老夫人歡心,得了侯府上下信任,以后沒準還能得到龍家舉薦。
只要得了侯府青眼,來找顧家看病的達官貴人還會少么?
顧二爺一聽,果斷拍著大腿,直呼妙哉。
可他那個侄女性子木訥,一向不聽他的話,嘴又笨得很,要是讓她去侯府,惹惱了貴人可怎么收場?
在那朋友的攛掇下,顧二爺結了酒賬,趕回濟世堂,讓伙計包了幾服上好的補藥。
他帶著補藥,親自去了安康侯府。
說到這里,馮氏聽得緊張不已,下手捏肩的力度也重了起來。
“啊?相公,然后呢?”
顧二爺不滿地哼了一聲,示意她放輕力道,這才洋洋自得地說道:“那些大戶人家,規矩多得很,我待在門房足足等了四五個時辰呢。”
等到月上枝頭,門房的下人才出來,接了他送去的藥,說是老夫人改日還會請顧三娘子過府復診。
顧二爺心中得意,得了這句保證,輕飄飄地回來了。
“等著看吧,三娘會醫術也得去,不會醫術也得去,反正安康侯府的大腿,她必須給我抱緊了。”
這邊,顧二爺讓馮氏熱了幾個小菜,高高興興地喝起小酒來。
安康侯府那頭,老夫人孟氏尚未就寢。
王嬤嬤命人檢查了顧二爺送來的藥,回稟孟氏道:“都是些尋常的溫補藥材,品質一般,七零八碎的。”
“顧家的東西,能有什么好?”
孟氏看都懶得看一眼,厭棄地揚起下頜道:“扔了。”
王嬤嬤吩咐丫鬟把那些補藥扔出侯府,這才回來伺候孟氏更衣躺下。
她睜著眼,盯著深色的帳頂,似有心事。
孟氏身為前朝太傅庶女,年近三十才以繼室的身份嫁入侯府。
王嬤嬤雖是孟氏的陪嫁丫鬟,但孟氏嫁人前,貼身伺候過的下人早已換了好幾批。
她跟主子的時日雖久,但孟氏出閣前的事,她卻知之甚少。
以前,她隱隱聽說,孟氏曾和一個醫女交情甚篤,但后來兩人反目,大魏皇帝給孟氏賜婚后,那醫女便再也沒來過太傅府。
那個醫女,好像姓顧。
只是這個顧家,和那個顧家,竟然是一家么?
王嬤嬤深知主子性情多變,不敢多言,只聽孟氏嘆了口氣,罵道:“冤孽啊。”
孟氏坐起身,命她取來前幾日顧君寧開的藥方。
“主子,這方子大夫看過,都說沒問題。”
孟氏不理,爬起身,讓人掌燈上前,就著燭光捧起藥方,皺眉端詳起來。
她雖不通藥理,但只要事關顧家,便讓她放心不下。
這一看,孟氏驚叫出聲。
“這字……”
王嬤嬤忙低頭一看,只見白底黑字,遒麗古雅,筆鋒勁健。
孟氏滿臉驚恐。
王嬤嬤不明就里,只好賠笑道:“顧家娘子倒是寫得一手好字。”
這字,一筆一劃,力透紙背,風骨遒勁,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但孟氏緊緊攥著藥方,力度之大,幾乎要把藥方揉碎。
她瞠目結舌,面色死灰,半晌才自顧自地喃喃道:“不會的,不會是她,她不是已經……”
“顧娘子!”孟氏猛地抓住嬤嬤的手,瞪大雙眼問道,“你親眼看著她開的方子?她、她真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姑娘?”
王嬤嬤不安地點點頭。
孟氏跌坐回去,搖頭道:“不可能,都五十年了,不可能啊。”
“主子?”王嬤嬤緊張地試探道,“您身上不舒服么,可要請大夫來看看?”
過了片刻,孟氏的神情才恢復如常。
她又變回尊貴傲慢的侯府夫人,冷笑道:“怕是還沒好透。吩咐下去,改日再請那位顧大夫來一趟。”
王嬤嬤答了聲“是”,伺候孟氏躺下。
孟氏閉上眼,眼前全是藥方上的字。
這手好字,曾得那人盛贊。
孟氏暗自不服,也臨了不少帖子,甚至偷偷臨摹過她的字體。
哪怕隔了幾十年,這手飄逸灑脫的字,她也絕不會認錯的。
顧瑜!
這是顧瑜的字。
孟氏因這字輾轉難眠,那廂她寶貝孫兒龍八也被氣得睡不著。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龍八立刻打馬去了定國公府,氣哼哼地去找韓徹算賬。
韓徹算定他要來,命人擺了一桌早膳,頭也不抬地努努嘴道:“來了?”
龍八在他面前橫不起來,乖巧地坐下,唉聲嘆氣道:“徹爺,十三郎,韓大爺,怎么連你也要跟我作對?”
韓徹慢條斯理地吃了幾口,淡淡道:“你是說那女子的事?”
“不然呢?”
龍八鼓著腮幫子,不高興地望著他。
“哦,她推了個人下來,驚著我的馬,”韓徹波瀾不驚地說道,“我便將她捉了,僅此而已。”
龍八大罵顧君寧狡詐,一個勁地欺負人。
韓徹用完早飯,也不搭話。
等他罵夠了,龍八又眼巴巴地問道:“韓十三,你不會就那樣放她走了吧?”
“那女子早已嚇得癡癡傻傻,又笨又呆。我見了只覺得無趣,便由她走了。”
龍八眼睛一亮,轉怒為喜,問道:“真的?她真的嚇傻了?”
“嗯,”韓徹垂下眼瞼,“頑愚不堪。”
龍八沒聽明白,只知顧君寧吃了苦頭,便高高興興地告辭走了。
暗衛這才從陰影里走出來,稟告他說:“十三郎君,他們去了慈云寺。”
韓徹頷首,剛要揮手讓他下去,突然又問道:“坐的聞家的車駕?”
“是。”
那個聞家?
韓徹勾了勾唇,祖父好像丟給他一個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