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君寧欲哭無淚,飛快地說道:“聞郎君,今天的事你別跟我二哥說。”
今日,顧叔陵被夫子叫到書塾幫忙整理文章。
他要是在家,還不得跟龍八拼命去?
聞西舟半張著嘴,隔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說出個“好”字。
龍八看也沒看他一眼,興致勃勃地轉過身,讓顧君寧看他背上綁的荊條。
他結實勁瘦的后背被荊條壓出無數紅痕。
“小爺夠有誠意了吧?”
顧君寧這才回過神,忙捂住眼睛,責備道:“你發的什么瘋?快把衣服穿好。”
見她不肯松口,龍八忙跳上前向她道歉。
“那日是我錯了,我不該把你一個人丟在山上。”
那晚,他回家后越想越擔心。
顧君寧那么瘦弱嬌小,他走一步她得噠噠噠追上幾步,那幾十里山路她走到天黑也走不完啊。
要是路上遇著個心懷不軌的歹人可怎么辦?
就算沒有歹人,躥出只野狼,嗷嗚一口把她給叼走了……
龍八驚出一身冷汗,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好在第二天,盯著顧家的手下回來稟報說,顧家三姑娘毫發無損地回去了。
在外面吹了一夜冷風,龍八果然凍病了,發燒下不來床。
但聽說她安然無恙,他在病中也美滋滋地多喝了幾大碗藥。
生病這幾天他都想過了,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
他把人家姑娘扔山上,這事既然做了,他龍八就敢去找她賠罪。
綠蟻還專門給他出了個主意。
“爺,人家書上不是說了嗎,是男人就得負荊請罪!”
為此,龍八把院里的小廝都打發出去,大冬天的到處去給他找荊條。
此刻他凍得直哆嗦,牙齒上下打顫。
這女人卻始終無動于衷。
龍八心一橫,抽出根荊條遞給她,俯下身大聲道:“來啊,抽我啊!”
顧君寧的嘴角抽了抽,把荊條扔在一邊。
“我沒這個惡趣味。”
聞西舟實在看不下去了。
“這位郎君,”他強忍反感,朝龍八揖道,“光天化日,衣衫不整,豈不有傷風化?何況,男女有別,顧家娘子待字閨中……”
龍八理直氣壯地說道:“關你什么事?”
“我脫給顧小大夫看的,又不是脫給你看的。”
“我不看!”
顧君寧氣昏了頭,語無倫次道:“鬧夠了沒?穿好衣服趕緊滾。”
龍八委屈巴巴地垂下頭。
“我專門來找你賠罪,還沒完事你就讓我滾……”
這會兒鬧出的動靜,已經引得好幾個鄰居從門縫里探出腦袋來看。
顧君寧咬咬牙,只好揚聲道:“今日大夫還有事,要看腦子請改日再來。”
她快步走出家門,把大門“啪”地一關。
“聞郎君,村里的事要緊,我們走吧。”
聞西舟點點頭,作了個請的手勢。
兩人要走,龍八受了這天大的怠慢,早已氣得臉色鐵青。
躲在墻角的綠蟻看了這一幕,趕緊拿著外袍跑出來給龍八披上。
“少爺,顧大夫這不是有事么?咱們先回去吧。”
“不準走!”
龍八甩下外袍,氣勢洶洶地攔下她。
聞西舟張開雙臂,將顧君寧擋在身后,“妹妹別怕。”
說著,他迎向龍八噴火的目光。
“這位郎君,請你自重。”
龍八惡狠狠地瞪著他,怒道:“你讓開,我一定要和她說清楚。”
“還有什么好說的?”
顧君寧背過身,冷聲道:“我不是說過么,你我什么關系也沒有。你若當真過意不去,就別再來纏著我了。”
聞西舟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牛車就在那邊,顧妹妹,我們走吧。”
大蕭建國之初,京城禮制森嚴,除了皇親國戚和朝廷官員,其余百姓家中一律不得駕馬車。
不似大魏末年禮崩樂壞,無人追究車駕等級制度。
聞家出身商賈,雖然家財萬貫,在京城里也不得不以牛車代步。
綠蟻早已看出聞西舟衣著考究華貴,家中非富即貴。
此時,他眼睛骨碌一轉,小聲提醒龍八說:“爺,犯不上跟個商人一般見識。”
綠蟻原是想暗示龍八,此人身份地位不如他,讓他自覺無聊,不再理會。
但結果適得其反,龍八的火氣更盛了。
“顧君寧!你非要跟他走嗎?我一個侯門公子,哪里比不上他?”
聞西舟聽到他自報家門,臉色驟然變了,說話也謹慎了幾分。
“我與顧家妹妹有約在先,還需趕去城郊村中送藥救人。還望公子體諒,勿要再攔。”
龍八臉色稍緩,但顧君寧的眼神卻一點點冷下去。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顧君寧徑自轉身離開。
聞西舟神情一僵,向龍八行了個叉手禮,快步跟了上去。
龍八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來沒有人敢違逆他的意思。
但他第一次放下架子,誠心誠意找人道歉,卻被顧君寧當成臭狗屎一樣嫌棄。
他沮喪地看著她的背影,任由綠蟻撿來外袍給他披上。
顧君寧踩著腳凳,剛要上車,龍八突然沖過來,氣都顧不上喘,定定地抬頭望著她。
“你還想做什么?”
“顧娘子。”
他的神情一軟,聲音里帶了些許懇求的意味。
“我求你了,好不好?”
那副模樣,好像一只被主人遺棄的小狗,眼睛濕漉漉的。
龍八的臉長的不丑,他閉嘴不嚷嚷的時候,甚至算得上英俊瀟灑。
但他眉眼有幾分孟氏年輕時的影子。
看著這張酷似老情敵的臉,顧君寧無論如何也沒法心軟。
“不好。”
說著,她鉆進車廂,重重地摔下車簾。
牛車咯吱咯吱地駛出昌明坊。
聞西舟小心試探道:“今日這一出,怕是眾多街坊都看到了。別人難免亂嚼舌根,這話傳到決明耳中,不知會變成什么樣。”
他說的倒是實話。
顧叔陵小時候母親難產而死,父親被捕入獄,雖有叔嬸照顧養育,但他終歸和妹妹最親。
要是他從別人口中聽到今日的傳言,不知會如何震怒驚懼。
“顧妹妹,此事還是由我告知決明吧。我知道他的性子,必然會婉轉相告,不讓他動怒胡來。”
顧君寧點點頭,道了謝。
聞西舟垂著眼瞼,眼睛隱隱發亮,臉上依然帶著關切的笑容。
“妹妹若是早日議親,想必也能堵上旁人的嘴,斷了某些登徒子的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