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
顧君寧感到一陣滅頂的窒息,好像被人扔進深海,一浪又一浪波濤拍打著她,將她肺部最后一絲空氣擠出來。
那張英俊而殘暴的臉,離她似乎很近,但又變得很模糊。
銀針,藥粉……
她吃力地回想著,身上還有什么能對付他的東西。
但男人把她緊緊壓在夾縫間,男女巨大的力量懸殊之下,她無論怎樣掙扎也無濟于事。
手指費勁地動了動,很快虛脫地垂在身側。
龍八,她一直都沒看透他么?
這樣的對峙,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體力。
她有些難受起來,腳底微微踉蹌,若不是被壓在那里,想來已經癱軟在地。
“顧君寧,”龍八啞著嗓子開口了,“我很想信你。”
那只手緩緩劃過她的喉嚨,摩挲著她細膩柔嫩的肌膚。
“因為這個世上,也只有一個你啊。”
她蒼白地笑笑,感到那只手撫上了她的后頸。
后頸柔軟細碎的頭發被他溫柔地撫著。
那般輕柔的力度,好似在撫摸新生的幼獸那濕潤的絨毛。
掌心的溫度灼得她肌膚生疼。
“我剛才好怕啊……”
龍八在她耳邊低聲喃喃,聲音溫柔低啞,帶著淡淡的悲傷。
夢囈那般。
那只手,已經移到了她的腦后。
他握著她的后腦勺,輕輕往后一扯,強迫她抬起頭。
眼前一黑,陰影落下。
龍八用額頭緊緊抵著她的前額,兩人的鼻尖幾乎觸到了一起。
溫熱的氣息交纏,呼吸里添了幾分濁重。
他單手按著她的后腦勺,用力抵著她的額頭,低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害怕了……”
顧君寧沉默著,唯恐他突然發難。
但龍八僅是捧著她的臉,緊緊抵著她的額頭,一遍遍不停地重復著同樣的話。
“不要傷我祖母,否則我會殺了你。”
他垂著眸子,長睫微微顫抖,哀切地懇求道:“不要殺她,你殺我,好不好?”
顧君寧搖了搖頭,反問道:“我為什么要殺你?”
“若你要殺的是我,我絕不會殺你。”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張眉目俊美的臉龐。
他的神色溫柔而悲傷。
兩人對視了片刻,他終于放開她,緩緩退后,拾起藥箱還給她。
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好像在對待易碎的珍寶。
他眼中的血絲盡褪。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爍不定。
在假山投下的陰影里,她依然看得出他眼底彌漫的哀戚。
顧君寧嘆了口氣,幽幽道:“龍八,我該走了。”
晚上。
她不記得她是怎么回到家中的。
今天,她好像死過一次,又好像從萬丈深淵中爬出來。
渾身充斥著黏膩的虛脫感,她有些恍惚,隱約覺得自己被困在密不透風的森林里。
腳下是厚厚的枯枝爛葉,掩埋著腐爛的動物尸體。
而她,一步步,踩著濕滑的落葉,在透不進光的深林里跋涉……
久久的,顧君寧癱軟在地,看向銅鏡里那張慘白的臉。
她明明睜著眼,但腦海中的幻覺卻如同夢魘般揮之不去。
龍八他真的會殺了她嗎?
這個念頭,讓她的眼睛蒙上一層陰翳。
她嘆了口氣,起身換衣服,不禁回頭看向鏡中的自己。
被尖銳的石子硌得血肉模糊的背,還有脖頸上若隱若現的淤痕……
“啪嗒!”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脆響。
她被嚇了一跳,匆匆系好衣帶,推開窗探了個腦袋出去。
“咚!”
額頭被什么東西輕輕砸了一下。
她出門撿起來一看,只見砸中她的是一朵品相極好的靈芝。
是他?
顧君寧抬頭四顧,果然在對面屋舍的房頂上看到了他。
韓徹慵懶地坐在屋脊上,一條腿屈著,另一條大長腿懶洋洋地伸直。
他抱著胳膊,閑閑地往后仰著。
見顧君寧出來了,他用右手微微摸了摸唇,唇角勾起一絲笑。
“韓郎君?”
顧君寧跑到院中,遙遙望著屋脊上的男子。
他離她很遠,高高在上,身后懸著一輪皎潔的月。
月光清涼如水,無聲無息地浸潤萬物。
沐浴在月光中的兩人,在彼此眼里都溫柔朦朧了幾分。
先前她心中的恐懼憂慮一掃而空。
見到他的剎那,她突然覺得狂亂的內心寧靜下來。
林間驚鹿,得遇清泉。
他是她跋涉千里,撥開層層迷障,終于遇到的那眼清涼的泉。
韓徹拿起身邊的小包袱,沖她揚了揚,遠遠道:“給你帶的藥,接著。”
顧君寧見他要拋,趕緊跑到屋檐下。
“等等……”
韓徹長臂一揚,她下意識張開雙臂,差點飛撲出去。
但什么東西也沒接到。
顧君寧退后幾步,懊惱地看著男人壞笑的臉。
韓徹起身走到屋頂邊沿,把手中的小包袱拋起,又接住,笑道:“好了,這回你可要接住。”
“愛扔不扔。”
“接著。”
她只好重新張開雙臂,一仰臉,只見一個黑色的影子迎面落下。
那張臉,驟然在她眼前放大。
星目薄唇,風流恣意。
剛才,他從屋頂上翻身躍下,抓著那個小包袱,輕身落在顧君寧眼前。
她錯愕不已,手里卻被塞了個小包袱。
韓徹似笑非笑,淡然道:“我說了,讓你接好。”
直到此刻,她依然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韓郎君,你怎么來了?”
他身穿玄色勁裝,披風邊滾了一圈灰毛,應是趕路穿的裝束。
高高束起的黑發有些凌亂,看上去風塵仆仆。
許是被她看得不自在,韓徹用手背隨意揩了揩眼窩,皺眉道:“沒什么,先打開看看吧。”
就著月光,她打開那個小巧的包袱。
只需一眼,她便認出,里面裝的都是有價無市的珍稀藥材。
她心中大驚,就算放眼整個京城,也未必有幾家藥鋪收得到這般品質的藥材。
“這些是從哪里來的?”
這些藥材不知能在關鍵時刻挽回多少條人命。
身為醫者,她如獲至寶,但又覺得不安。
韓徹神情冷淡,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答道:“前些日子出去了一趟。”
“別人送我的,我用不上,拿來給你玩罷了。”
他的口吻云淡風輕。
就好像,他送她的是西市買的蟈蟈,根本不值幾文錢。
顧君寧呆了呆,不過她想著,韓徹確實什么好東西都見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剛好,這其中有好幾味藥材她都用得上。
“太好了,韓郎君,那便多謝你了。”
“謝人不是這樣謝的。”
韓徹眼底清亮,輕輕掃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道:“顧大夫,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