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亂糟糟的。
韓徹不愿多待,心疼顧君寧受氣,便斥退顧二爺,要帶她出去散散心。
顧君寧心里窩火,不想繼續糾纏下去,索性請韓府家丁把他們抬來的東西都送進她房間鎖好。
十幾擔年禮,吃的,穿的,用的,件件都價值不菲。
狹小的房間被塞得滿當當的。
顧君寧又找街坊借了把大銅鎖,咔嚓一聲把房門給鎖了。
“嬸娘,你回房歇著,千萬別下床走動。”
“二哥,替嬸娘看著點,別讓有的人去煩她。”
她扔下兩句話,就隨韓徹一起離開了。
“要不要我借你幾個人?”
顧君寧搖搖頭,苦苦一笑。
她那個二叔雖然人混蛋了些,但今日被惹急了,他也并未真的對她動手。
即使韓徹沒有攔下,那一鐵鍬,也絕對不會敲她腦瓜子上。
顧二爺慫慣了,遲早要來找她和解。
至于他帶回來那個女人,顧君寧有的是法子好好收拾她。
離開昌明坊,清涼的微風一吹,顧君寧心中的郁結之氣稍舒。
“十三郎,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走,我帶你去吃好的。”
從大清早應付上門討債的泥瓦匠,再到舉著笤帚追著顧二爺打,然后顧二爺將嬌紅帶回來折騰一通……
她已有半日未食未飲。
韓徹一說,顧君寧頓時感到腹中饑餓,口舌發干。
他帶她去了一家酒樓,上二樓坐好,吩咐伙計先上茶水點心,要了幾道菜和招牌切膾。
顧君寧不跟他客氣,海飲幾杯后,又抓了塊糕點來吃。
韓徹好似對食物完全沒有興趣。
他推開窗,一直扭頭看著窗外的街景。
寒風嘶嘶吹進窗,顧君寧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拍掉手上的碎屑,嘀咕道:“你在看什么呢?”
韓徹沒有回頭,唇角勾了勾,壓低聲音道:“快了。”
她只好裹緊舊絮袍,探了個腦袋隨他一起往外看。
窗外是一條長街,街旁有幾座院落。
時值隆冬,街上行人稀少,四周寥落寂靜。
顧君寧實在不知這有什么好看的。
這時候,韓徹朝她勾勾手,指著其中一座院落道:“你看。”
那間院落的門開了。
門里走出個少年,幾乎連趕帶轟,將一個富態男人并幾個隨從一并推出來。
還有好幾只紅色漆木箱子也被扔到門外。
其中一只磕在地上,翻了個蓋兒,露出箱子里裝的絲綢錦緞。
還有些零零碎碎的茶葉和古玩等散了一地。
男人觍著臉還要進去,那少年啪地一下把門關了。
他欲哭無淚,又叫又罵,嚷嚷著讓隨從趕緊把東西都撿了。
幾人手忙腳亂地收拾一氣,灰頭土臉地抬著箱子走了。
顧君寧早已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你知道那座院子里,住的是什么人嗎?”
韓徹成竹在胸,饒有興致地讓她猜。
她拖著腮,想了想,笑道:“自然是讓人有求于他的人。”
對她這個含混的回答,韓徹并不在意,嗤笑一聲,示意她接著看。
沒過一會兒,又有人帶著禮物蜂擁而至。
那扇門卻沒有再開過。
里面的人許是受夠了砰砰作響的敲門聲。
終于,院墻里傳出個少年的聲音。
“我家主人說了,今日他誰也不見,你們都走吧,別惹他老人家心煩。”
門外的人苦苦哀求,磨蹭半日,方才不情不愿地離開。
顧君寧在人群里瞥到張熟悉的面孔。
許一劑?
這老家伙親自來送禮?
韓徹已收回視線,把玩著白瓷茶盅,淡淡道:“這回猜出來了嗎?”
“明崖老人?”
“嗯。”
“真的是他啊……”
排場不小,架子不小,脾氣也不小。
看來這位主評審,并非普通醫館能夠輕易收買的。
不知是他品性高潔,還是這些籌碼根本無法打動他。
切膾已經端上桌。
顧君寧無暇去想明崖老人的事。
她用筷子挑起一絲薄如碎雪的鮮魚,驚嘆道:“好刀工。”
韓徹輕笑一聲,將那碟佐魚吃的蔥花推到她面前。
切膾本就是吃魚的鮮美,不加輔料,唯以蔥花為佐。
她大快朵頤,吃了幾筷子后,這才想起韓徹。
“十三郎,不吃?”
韓徹臉上露出厭棄的神情,“蔥花,不吃。”
“那便是你沒口福。”
她又夾了一筷子,灑了蔥花,白白綠綠,清爽鮮嫩。
韓徹自始至終沒有動過筷子。
桌上大盤小盤的菜肴糕餅,他一口也沒吃,面前那盅茶,也僅僅沾了唇。
這是什么神仙美男?
若不是見過他吃陽春面,她定會以為他只需餐風飲露便夠了。
顧君寧忍不住問道:“十三郎,你難道沒什么喜歡吃的嗎?”
“沒有。”
她有些不相信,又問道:“那,你有什么喜歡玩的嗎?”
“沒有。”
“平日喜歡去的地方,喜歡穿的衣裳,喜歡聽的曲,喜歡看的書,總該有吧?”
“……沒有。”
否定三連。
顧君寧有點泄氣了,怎么還有這樣的人?
“你總不會什么喜歡的都沒有吧?”
韓徹挑了挑眉,神情微微變了,狹長的鳳眸似是一瞇。
在顧君寧的凝視下,他好像認真地想了許久。
薄唇一掀,仍然是那兩個字。
“沒有。”
一個沒有任何喜好的人,幾乎也不會有任何弱點。
顧君寧回過神,緩緩“哦”了一聲,埋頭挑了一筷子切膾,默默吃著。
“我從小到大,只有應不應該,沒有喜不喜歡。”
韓徹臉上浮起譏誚的笑容,像是在自嘲。
“作為祖父的孫兒,該做的,我便去做,做到最好。”
“至于旁的,便不重要了。”
顧君寧啪地把筷子拍到案上,瞪大雙眼,搖頭道:“怎么會不重要?”
韓徹收起笑容,不置可否。
“什么孫子不孫子的?”
“你先是你自己,先是韓徹,然后才是定國公的孫兒,才是韓府的世子爺。”
她不禁有點心疼韓徹,不知他是在怎樣嚴苛的環境下長大。
要是換作她孫兒,長的這般俊美,她寶貝他還來不及呢。
韓徹薄唇微抿,垂著眼眸,神情中仍然帶著些微冷淡和疏離。
顧君寧認真地看著他,秋水般的眸子波光流轉。
她抿抿唇,誠懇地說道:“你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那才是最要緊的。”
“韓徹,你自己本身,比定國公的孫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