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大白。
顧君寧猜都不必猜,腦子里已浮出答案。
孟氏,這一切都是孟氏在暗中設局。
顧家并非鐵板一塊。
顧二爺無疑是最好突破的那位,而他想要兒子都快想瘋了。
孟氏先拿住個懷孕的嬌紅,威脅她逼她就范,安排她住到城西,設計引顧二爺去她家喝酒。
接下來,顧二爺稀里糊涂地和嬌紅發生關系。
嬌紅以孩子來討他歡心,順理成章地住進顧家,替孟氏監視顧君寧的一舉一動。
但這并非孟氏的最終目的。
明年,試藥結果出來后,顧家一旦入選,孟氏便會報官來抓嬌紅。
藏匿逃奴的罪責不輕。
嬌紅有孕在身,與顧家早已脫不了干系。
若是顧家因此落了案底,尚藥局必然會提前劃掉顧君寧的名字。
到時候,她想要靠宮廷供奉翻身,便成了癡心妄想。
顧家的名聲也會一落千丈,被京城百姓唾棄,當作茶余飯后的談資。
她早就料到嬌紅來歷不明,不能多留。
但萬萬沒想到,把線索遞到她手里的竟然是孟氏的寶貝孫子。
這傻孩子還眼巴巴地等著顧君寧謝他。
“什么叫‘謝我全家’?”龍八垮下臉,咬牙切齒道,“顧君寧,你是不是在罵我?”
顧君寧壓下心中的怒氣,誠懇地搖搖頭。
龍八不信。
她嘆了口氣,朝他揖道:“就當我給你全家拜個早年吧。”
孟氏陰魂不散,又算計到她頭上。
這筆賬,她記下了。
眼下,顧二爺遭受刺激,一蹶不振,被送回家后,躺在床上發起高燒,滿嘴胡話。
他一會兒求顧君寧別打他,一會兒喚他爹娘,一會兒又皺著眉頭叫“大哥”。
馮氏心疼得團團轉,不停地拿濕帕子給他敷額頭。
顧叔陵拿著妹妹開的方子,去坊里的藥鋪敲門,找伙計幫他抓藥。
這邊,顧君寧為顧二爺施針,他的神情漸漸舒緩下來。
馮氏仍然擔心不已,試探著問道:“三娘啊,你二叔這樣燒一夜,會不會把腦子給燒壞了?”
“無妨,早就壞了。”
顧君寧收起銀針,突然想起什么,又把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
這個脈象……
她不顧馮氏害臊,問了夫妻同房的幾個細節。
馮氏羞得說不出話來,卻又不知她問這個做什么。
“是了。原是二叔的問題。”
難怪他與馮氏成親十幾年未有所出。
嬌紅那么快就有身孕,這在馮氏眼里,或許是因為嬌紅年輕體壯,比她容易生養。
但身為大夫,顧君寧清楚地知道,馮氏的底子很好,不可能懷不上孩子。
她早就懷疑問題出在顧二爺身上。
今夜為他搭脈,問馮氏的細節,都足以佐證她的猜測。
顧二爺果然不能生育。
但他并非天生體質如此,而是因為后來……
顧叔陵買藥回來了。
見馮氏心系丈夫,顧君寧便留她照顧二叔,自己出去幫顧叔陵一起煎藥。
兩人正在廚房忙活,突然聽到顧母在高聲叫馮氏。
“二哥,我去吧。你讓嬸娘好好陪著二叔。”
顧君寧擦了手,快步來到顧母房中。
見來的人是孫女,顧母沒有表現出絲毫驚異,指著杯子讓顧君寧幫她倒水。
顧君寧耐著性子服侍老人喝了幾口溫水。
顧母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低聲道:“三娘,別怪你二叔。”
“我怪他做什么?”顧君寧冷笑道,“要怪,也該是嬸娘怪,他對不住的人是他的結發妻子。”
兩人僵持片刻。
顧母幽幽嘆了口氣,道:“老二啊,他只是太想要個孩子了。”
“他一直想分家,想要二房長子也能名正言順地繼承顧家的醫術。”
“三娘,若不是你爹爹入獄,他要照顧你們兄妹,這個家,其實早就散了。”
顧君寧不解。
老人與她解釋說,五十年前,她姑祖母顧瑜意外墜崖而死,曾祖顧遐齡悲痛之下,一病不起,臨終前留下遺言。
他要求,顧家歷代僅能有長子承襲醫術,其余子女各奔前程,不得學醫。
傳到顧紹安和顧紹禮兄弟倆這一代,她祖父顧珣依照亡父遺訓,僅將醫術傳給長子顧紹安。
次子顧紹禮雖想學,但父親不肯教他,僅讓他接觸藥堂生意。
而到了顧君寧這一輩,顧叔陵開蒙前,顧大爺顧紹安便被捕入獄,家中無人能教他醫術。
眼見著顧叔陵跟隨夫子讀書,無意學醫,遲早要走上仕途。
顧君寧自學成才,并非長子,顧二爺私以為沒壞顧家的規矩。
他想要個兒子,與大房分家后,他二房的長子也能繼承顧家衣缽。
三十幾年的不甘,全都寄托在二房長子身上。
但這個長子又遲遲沒降生。
顧二爺雖從沒提過,作為他的生母,顧母怎么會看不透小兒子的心思?
先祖遺訓一直是顧二爺的心結。
他因此恨上了姑姑顧瑜。
顧二爺不止一次在顧母面前發牢騷,痛罵他的短命鬼姑姑。
要不是顧瑜,先祖怎么會立下這么不近人情的規矩?
這些,顧母挑揀著說給顧君寧聽。
聽得她冷汗涔涔。
要是顧二爺知道她就是顧瑜,還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
這倒霉孩子,原來早在她重生前,就和她結下梁子,恨她恨得咬牙切齒。
顧君寧無奈地點點頭,算是聽明白了顧母的話。
她以為這便完了,沒想到顧母又補充道:“紹禮不能生育的事,你不要告訴他。”
“這么說,”顧君寧瞇起眼,疑惑地問道,“祖母都知道?”
顧母點點頭,緩緩道:“老二以前傷了身子,顧家相熟的老郎中給他看過,是我求他瞞著老二和他媳婦。”
這一瞞,就瞞了十幾年。
以至于馮氏陷入自責,以為是自己的緣故,責怪自己不能為顧家傳宗接代。
顧二爺也因此戴了頂不明不白的綠帽子。
“唉。”
她不知該說什么,長嘆了一口氣,目光復雜地盯著顧母。
“祖母既然主動提了,那不如告訴我,二叔究竟因為什么傷了身子?”
這句話如同魔咒,瞬間抽去顧母所有的生命力。
老人好似剎那間衰老下去,臉上血色全無,蒼白的嘴唇像一道干涸的裂口。
雙唇嚅動,發出低啞無力的聲音。
顧君寧湊過去聽,辨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亂葬崗。”
“……他去給你祖父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