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一過,禮部試的日子便近了。
顧叔陵成日在家溫書,連房門都很少出。
家里人怕打擾到他,平日腳步聲和說話聲都放得很輕。
隔著院子,顧二爺偶爾咳嗽幾聲,馮氏都要趕緊推他,讓他噤聲。
連日來冬雪消融,乍暖還寒。
白天雖然漸漸溫暖起來,但到了夜晚依然寒意刺骨。
顧叔陵要在考場待上好幾天。
“這天氣,二郎睡在里面,晚上風嗚嗚地吹,他身子那么單薄,還不得凍出病來?”
想到這個,馮氏就擔心得厲害。
她連夜坐在燈下縫厚毯子,想給顧叔陵蓋在腿上用。
這種時候,她也顧不上省燈油了,緊趕慢趕不說,還挖空心思繡了條錦鯉。
顧二爺嗤之以鼻,自個兒卻偷偷到神龕前上香。
這些,顧君寧都看在眼里。
雖然家中風波不斷,一家人關起門來,時常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吵鬧鬧。
但每個人心里,始終都有家人。
嬌紅的事情過后,顧二爺也收了心。
她惟愿一家人就這樣平平淡淡、親親熱熱地過下去。
眼下,顧叔陵的科舉才是家中頭等大事。
顧君寧很少做女紅,拿針的手法頗為生疏,但她挑燈夜戰,總算繡出副護膝。
針腳歪歪扭扭的,好在厚實柔軟。
她還特意縫了只香囊,里面裝了些提神醒腦的藥材,清香宜人。
離禮部試只剩短短幾天。
馮氏張羅著給顧叔陵收出一大包袱鋪蓋衣物。
晚些時候,她又煮了甜湯,讓顧君寧給哥哥端進去。
趁這個機會,顧君寧取了香囊和護膝,一并帶進房間交給他。
“好看。”
顧叔陵把東西捧在手心,怎么看都看不夠似的。
她毫不懷疑,就算她把花瓣繡成狗屎,她二哥也會笑吟吟地夸好看。
“夜里冷,二哥你多添衣物,莫要著涼。”
顧叔陵笑著點頭應下。
他收好書本,把甜湯讓給顧君寧喝,自己靠著憑幾,神情溫柔地看著妹妹。
顧君寧推辭不喝。
兄妹倆都沒動那碗甜湯,笑意盈盈地坐著說了會兒話。
“寧寧,濟世堂快開業了吧?”
“快了,”她點點頭,“下個月初。二叔已經找好人手,明日我去挑一挑,別的都安排妥當了。”
顧叔陵含笑說了聲“好”,同她說好,過幾日進考場,只由她陪他過去。
“對了,寧寧。”
他清雋的眉微微一皺,臉上浮起一絲尷尬。
“靈均他……那日以后,可有來找過你?”
顧君寧想起上元燈節那晚,龍八沖向起火的地方,韓徹護著她,拉著她的手腕,帶她往外跑。
至于聞西舟,發生混亂以后,她看都沒看到他。
他應該自己躲起來了。
“未曾。”
顧君寧盯著兄長的臉,總覺得他話里有話,好像想提醒自己什么。
但顧叔陵很快移開目光,笑笑說:“嗯,沒事,我隨口問問。”
她這二哥是個鋸了嘴的葫蘆。
不到萬不得已,他滿肚子話絕不肯往外倒。
顧君寧沒有追問,撿了些輕快的家常話同他說,安慰他只管寬心,不必將科考當作生死攸關的大事。
她這話,顧叔陵聽了,滿臉驚訝。
“考得上也好,考不上也罷,你永遠都是我哥哥,不是么?”
顧叔陵寵溺笑笑,摸了摸她的頭發。
她突然想起韓徹說,她的腦袋以后只能讓他一個人摸。
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顧二爺買回來幾個蒸餅。
他催促顧君寧趕緊用了早飯,跟著他一起去濟世堂挑伙計。
開春時節,進京城找活干的人最多。
告示一貼出去,很快就有人上門相詢。
顧二爺一口氣約了十幾個精神小伙,今日一起來了,等在大堂里由顧君寧挑。
他問過了,他們都是鄉下人家子弟,不通藥理,識的字也不多。
顧君寧相看一番,點了三個樣貌清秀出眾的留下。
“三娘!來,過來說話。”
顧二爺急吼吼地把她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質問道:“挑些小白臉做什么?長的那么俊,一看就不安生。”
“知人知面不知心,”顧君寧撇撇嘴,“你怎么知道誰安的好心,誰黑心爛肝?”
他耐著性子,苦口婆心地告誡侄女,那種皮相好的,心眼肯定不好。
要招肯定得招些老實肯干,憨厚踏實的。
“喏,像邊上那個一樣……”
話音未落,他又斜眼看著剛進來的年輕男子。
“嘖,你看看,那長相,一看便是暴躁不好惹,還特別不服管的。”
顧君寧一臉好笑,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嗯……二叔這次倒是沒看走眼。
進來的人竟然是龍八。
“顧君寧!”
他推開候選的男子們,揮舞著胳膊,樂呵呵地擠到顧君寧面前。
“我今日休沐,去了你家,你嬸娘說你在這里……”
龍八掃視一周,皺起眉頭,不悅道:“怎么那么多男人?”
顧君寧吩咐顧二爺,留下剛才她選的那三個,其他人都客氣送走。
顧二爺嘀嘀咕咕地走開了。
龍八好像完全忘了上元燈節的事。
他一拍腦門,從懷里取出幾個熱氣騰騰的胡麻餅。
“我天剛亮就出門,排了快兩個時辰的隊,專門從輔興坊給你買來的。”
龍八像獻寶似的,雙眼亮亮的,把胡麻餅往她手里塞。
“聽說這家胡餅最有名了,還熱著呢,我一直揣懷里,快吃快吃。”
她推說已經用過早飯了,要去和新來的伙計談談。
龍八的嘴角垮了下去。
“三個小白臉?”
“小白臉怎么了?至少看著賞心悅目。”
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既看不透人心,那便選好看的皮囊好了。
龍八一臉酸氣,揣著燒餅,氣哼哼地跟了過來。
顧二爺已和三人談妥工錢待遇,只待顧君寧點頭便和他們簽下契約。
她簡單問了幾句話,讓他們先按手印領賞錢。
“以后,在我家醫館,你們的名字都得改一改。”
什么狗娃,福順的,她叫著別扭。
龍八跟著瞎激動,第一個拍桌子說好。
“叫紅泥怎么樣?”他緊緊盯著顧君寧道,“我那小廝就叫綠蟻!”
顧君寧嘴角抽了抽。
“那還不如叫‘小火爐’。”
三個伙計面面相覷,表情緊張,生怕這個倒霉名字落自己頭上。
顧君寧繞到柜臺后找出本書,扔給幾人道:“喏,隨手翻一個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