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八走得決絕。
頭也不回，腳底生風。
但一到侯府，他就氣得吃不下飯，喝不下茶，捂著肚子直叫綠蟻給他揉揉。
綠蟻嚇了一跳，自家主子鐵打的身板，怎么這會兒還哼唧上了？
“八少爺，你這是……吃壞肚子了？”
他一邊小心揉著，一邊偷偷去看龍八的臉色。
鐵青！
龍八心煩意亂，任他揉了兩下，揮手將人斥退。
要是現在將他肚皮剖開，揪出腸子來一看，沒準和他臉色一樣青。
他怎么就負氣走了呢？
萬一，萬一顧君寧后悔，要向他求饒，求他幫她回絕了這門婚事，那她豈不是找不著他了？
龍八腦子里亂作一團，漿糊似的糾纏不清。
小廚房又派人來問，今晚的飯菜可要再熱一熱。
綠蟻急了，他家主子這飯也不肯吃，餓著了到頭來還不是下人遭殃。
好不容易求著龍八松口了，龍八卻拍著大腿讓他拿酒來。
他哪敢違逆這位混世小魔王的意思？
酒一來，龍八拎起酒壺就往自己嘴里灌。
綠蟻拿著牛眼大小的酒盅，愣在旁邊看傻了。
這哪是飲酒？
分明是想活活把自個兒給嗆死。
龍八沒喝幾口就被嗆得涕淚橫流，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摸索著又要把壺口往嘴里塞。
“我的好祖宗吶，你這是要嚇死小的……”
綠蟻趕緊跪著挪過來，雙手掰著酒壺想從他手里搶下來。
他卻將那把壺抱得比親兒子還緊。
“嗝……慌什么？”
“顧君寧都沒慌，你這孫子倒先慌上了，哈哈哈哈。”
龍八滿口胡話，一雙俊秀的眼早已變得通紅。
他蹬了鞋襪，靠坐在案邊，哈哈笑著，舉起酒壺就往嘴里倒。
咽不下去的酒就沿著他的嘴角，滴滴答答地流下來。
那身蜀錦料子裁的衣裳被酒濡濕了一大片。
他渾不在意，連連催促綠蟻給他添酒。
這般不要命的喝法，不到一壺，就令他酩酊大醉。
綠蟻又是擔心又是心疼，拼命奪了酒壺藏在懷里，哀聲求著，問他這到底是怎么了。
龍八瞪圓雙眼，氣鼓鼓地說道：“她要嫁人了！爺不樂意！”
果然跟人家顧大夫有關。
綠蟻從小跟著龍八，見慣了自家主子發脾氣，動輒打人罵人。
龍八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
誰想讓他受委屈，怕是比登天還難。
但自從遇上了這位顧大夫，龍八這爆竹脾氣不知被她點著多少次了。
綠蟻就看不懂，為什么每次主子被惹毛，最后委屈傷心的，都是他家主子自己呢？
這次，龍八比以往醉得更快，連脾氣都發不出來。
他看得揪心，又不知怎么勸才好。
龍八喝醉了便又哭又笑，滿屋子的古董玉器，隨手拿起一件便噼啪砸了。
屋里的動靜驚得滿院子小廝心驚肉跳的。
他好像根本不覺得累，一會兒罵罵咧咧，一會兒憂心忡忡，扯著綠蟻的袖子，問他顧君寧可來侯府了。
折騰了足足兩個時辰，龍八依然猶在夢中。
綠蟻生怕他再這樣鬧下去，老夫人那邊派人來問，好言哄著將他架回榻上。
龍八睜著雙水潤水潤的眸子，只顧盯著垂下的帷幔，咧嘴嘿嘿傻笑，問他說：“你說女人，為什么就得嫁人呢？”
綠蟻心中了然。
自家爺發的這頓酒瘋，癥結還不是在顧小大夫身上？
他病急亂投醫，哄著龍八道：“爺，她能嫁人，你不也能納妾么？”
“嗯？”龍八發出一聲含混的嘟噥，翻身直直盯著綠蟻。
他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笑道：“當然，主子您金尊玉貴，正妻定然要娶門當戶對的世家小姐。”
龍八想聽的才不是這個。
“接著說，說顧君寧。”他憤憤道，“不準說別人！嗝，不準！”
“是是，主子您想啊，男未婚女未嫁，這聞家雖然去提親了，但顧大夫她嫁不嫁，這不是還說不準么？”
龍八頭疼欲裂，托著腦袋想了想，好像是還沒敲定。
“顧大夫出身寒微，以她的身份，放在平時，定然配不上主子您。”
這話龍八不愛聽，瞪大雙眼，不滿道：“她什么都好！你這張嘴，不會說話就給你撕了！”
“是……是小的不對。”
綠蟻費勁地把人重新扶回榻上，賠笑道：“但主子您要是誠心想娶，稟了老夫人，抬房姨娘，也不是什么難事啊。”
“姨娘？”龍八厭惡地撇撇嘴。
“以顧大夫的出身，怕是當不了侯門嫡妻。”
綠蟻捂著腦袋，生怕龍八一生氣，抬手給他一巴掌。
“但要是抬進來當個姨娘，以后顧大夫眼里心里，不就只有爺您一個人了嗎？”
龍八笑逐顏開，像是被喂了勺濃稠的蜂蜜。
綠蟻來勁了，接著說道：“爺您要是喜歡，只管辟出個院子來養著，什么好的貴的都往顧大夫跟前送，我就不信她不高興。”
“再說了，以后就算爺娶了正妻，說句難聽的，不喜歡就只當娶個擺設，供她吃喝住用，別放在心上不就得了？”
龍八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腦子疼得像要裂開，又想不起哪里不好。
“爺成家以后，要是從侯府分出去，自己住個院子，到時候里里外外還不是爺說了算？”
綠蟻忙拍著胸脯保證道：“爺放在心尖尖上疼的人，誰還敢說半分不是？”
龍八心花怒放。
對啊，聞西舟那龜孫能娶她，他龍八還不能娶么？
安康侯府哪里不如聞家了？
他這就稟明祖母，找媒人上門提親，先把她給他定了。
酒氣上涌，龍八心里說不出的酣暢淋漓，顧不上模樣有多狼狽，歪歪斜斜地蹦下榻，連聲催促綠蟻給他找鞋。
不多時，龍八已撞進孟氏房里，撲到祖母懷里，撒嬌要祖母替他做主。
孟氏最為寵溺這孫兒，見他一頭扎進來，撒嬌賣乖，立時心都化了。
“好好，小八要什么祖母都依你。”
龍八瞪大霧蒙蒙的眼睛，一臉歡喜，大聲道：“祖母！我要娶她！”
孟氏從沒在他臉上看過如此欣喜若狂的神情。
她的心咯噔一下，迅速沉了下去。
但她依然心存僥幸，總覺得龍八應該不是那么不知輕重的人。
“娶誰？”孟氏試探道，“姣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