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天下

番外五 浣溪沙2【含德清公主】

看歐陽家小哥倆一副好得死去活來的小樣兒,誰都沒有想到,當念福要奉詔離京的時候,小薯仔雖是哭得驚天動地,可最后,卻是牢牢的攥住了師公的衣角,選擇了留下。

歐陽康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

難受,卻又無比欣慰。

最早,他就是這么決定的,可蘇澄堅決不同意。

“……你們讓芋頭過繼到我的名下,連族譜都上了,這就已經夠了。薯仔還那么小,怎么離得了爹娘?更別提他跟弟弟那么要好,要分開兩個孩子得多難受?把他一起帶去,我會定期寄功課來,有你教著,我沒什么不放心的。至多,等他過了十歲,再送上京城來,我也好教。”

歐陽康聽得心里更難受了。

小薯仔跟芋頭好,難道跟師公就不好了?小孩子的別離會傷心,大人怎會不更加傷心?

他不是沒想過舉家遷徙,可這實在太不現實了。

先皇給念福的封地在西南,那一塊原本被姬龍峰占據的地方。這不是故意刁難念福,而是認真想給這個表妹,也是當世最后一位沐氏女永保安生的樂園。

那地方四季如春,鮮花不敗,卻還沒有完全開化,兼之部族繁雜,有天險可守,若念福兩口子能沉下心來好生經營,便儼然一個小朝廷,根本不必擔心日后皇家子孫忌憚,尋他們的麻煩。

但有天險,就意味著此去西南一路極是艱難。蘇澄畢竟是雙腿殘廢之人,就算有車轎隨行,這樣的顛簸對于他的身體來說,也是太大的負擔。

而蘇澄留在京師,還能不時跟親戚好友有所往來,若是去了西南邊陲,得有多寂寞?更別提杜川,幾輩子的祖宗基業都在京城。讓他怎么撒手跟著一起走?

更有一層誰都就不出來的話。

蘇澄留下,守著破園,既可以替徒弟一家當在京中的眼線,又能讓皇上放心。隱隱算個人質。

天威難測。

別看齊王繼位后是清明果斷,可誰能保證人不會變?嘉善公主沒了爹娘公婆,只有丈夫的先生,小兒子上族譜的祖父是最直系的長輩,有蘇澄在此,能給他們省多少閑話?

皇命難違,嘉善公主一家是不得不走的,而歐陽康也太知道蘇澄為他們一家的付出了。

尤其是小薯仔,簡直是當成眼珠子一般呵護,說是等他十歲再來。可留下他和杜川,在這偌大的破園里,這些年得過得多么冷清?

誰也沒想到,這樣的難題被薯仔破解了。

在爹娘把他抱去講道理的那一天,他雖然哭得差點暈厥過去。傷心得都不肯理他爹娘了,卻摟住了蘇澄的脖子。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也許這就是人生,歐陽康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念福也沒有。

當爹娘的只能從離開薯仔的那天起,就開始寫家書。每天寫一段路上的旅程。對大兒子的思念和問候,等到一家人再上京時,再捧著厚厚的一大撂冊子,讀給他聽。

這一等,就到了薯仔四歲半的時候了。

本就有意上京過年,又臨時聽到好友關耀祖要成親的消息。一家子快馬加鞭,緊趕慢趕的進了京。再見到明顯長高長大不少的大兒子,心里除了愧疚,還是愧疚。

就算有無數的不得已,可他們這對做爹娘的。還是沒能在孩子最需要爹娘的時候天天陪著他,這對于世間任何一個父母來說,都是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錯。

幸好,孩子的心總是那么包容而寬大。只用了幾乎不到兩秒鐘的時間,小薯仔就撲向他久違的爹娘,還有他最可愛的小弟弟。

“那里有房子一樣大的象?”

“你們還見到黑白滾滾的大熊貓?就是書上說的食鐵獸?”

“那你們怎么不帶一個回來?”

看著兒子亮晶晶的眼睛,念福又是心酸又是為難。

蘇澄寬和笑道,“那薯仔這回跟爹娘一起回去,也都去看一看。”

小薯仔一怔,看了他兩眼,忽地做出一副一點也不羨慕的樣子,“嘁,我才不去呢。我就陪著師公,等我長大了,再把那些大象、大熊貓全都抓上京城來,跟師公一塊兒看。”

蘇澄沒說話,可眼圈卻微紅了。

杜川勉強說笑道,“那大象若是有房子那么大,可怎么弄進屋來?不把門都擠壞了?”

“那就拆了院墻,回頭再修就是。”小薯仔倒在蘇澄懷里蹭了蹭,撒嬌的語氣里帶著別樣的堅定,“師公,到時咱們一起看。還有爺爺,你也沒見過吧?到時咱們三個一起看。”

蘇澄抬手撫著他的頂心,哽咽著應了一聲。

只如今的他也沒有想到,若干年后,這個小徒孫真的拆了院墻,陪他們一起看了大象、熊貓,還有無數傳說中的珍禽異獸。

這個小徒孫答應他的所有事情,都有做到。

而此時,看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怪怪的,小芋頭眨巴著眼睛茫然的左右看了看,忽地跟哥哥一樣,撲進蘇澄懷里。

只他年紀還小,控制不好力道,所以很笨拙的跟他哥哥的腦袋撞到一起了。

咣地一聲,痛得兩兄弟都不由自主揉起了頭。

嗚嗚。

“你還有臉哭?”小薯仔揉著腦袋,含著眼淚,恨鐵不成鋼的瞪著那個笨蛋弟弟,“也不看清楚就撞上來,知道痛了吧?”

不過,他不想說,借著這一撞,掉了幾滴眼淚,他心里方才那小小的酸澀也煙消云散了。吸吸鼻子,他只要記得,將來把那個什么大象還有黑白滾滾都弄來就是。

然后再看被師公揉著頭的弟弟,癟著嘴,大滴大滴的掉眼淚,卻又不敢哭出聲來的樣子,小薯仔又心軟了。

“好啦好啦,我不怪你了。小芋頭不哭不哭,哥哥給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念福看著小哥倆這樣,想笑,卻掉下淚來。

還好,此時有人來解圍了。

“喲。這是怎么了,怎么都哭了?來,看看表舅舅帶來了什么?”

康守靖兄弟倆進來,抱出一只小籃子,剛一掀開籃子上的厚棉布,就把兩個小孩子給吸引住了。尤其是小芋頭,還抽抽答答的掛著淚珠子,就止了哭聲,睜大眼睛望過去。

籃子里,有兩只瑟瑟發抖的小奶貓。

一只頭背都是灰黑色。肚皮雪白,一只是老虎一樣的黃色花紋。兩只小貓都不過成人巴掌大小,想來才滿月,怯生生的小模樣,可愛得不得了。

康守靖笑瞇瞇的看著小哥倆。“你們要不要來抱一抱?”

小薯仔畢竟年紀大些,頓時就走上前去,小芋頭跟著哥哥,也圍上去了。

康守翊握著他們的小手,帶他們摸摸小貓,小兄弟倆立即忘了腦門上的包,專心逗弄起小奶貓來。

康守靖這才好跟家長說話。“這是守翊莊子上新生的小貓,想著你們回來了,便抱了兩只最乖巧聽話的過來,給他們小哥倆養著玩吧。”

念福連忙道了謝,又和歐陽康招呼他們兄弟去房間里說話。

康守靖今日前來,一為探視。二為送貓,三來也是來道謝的。

他之前幫康守翊看了一門親事,女方原也算是二流世族之家,奈何戰亂中門第敗落,如今混得跟他們家也差不多。偏家中爹娘還有些重男輕女。不大舍得出陪嫁。但康守靖打聽得那姑娘實在人品不錯,就有意說親。

沒想到,康家老姑母是過世了,還有康二嬸來橫加干涉。

那康仲濤日日跟著小丫頭廝混,沒想到真給他折騰了一個兒子出來。雖是庶生,仍舊成天當個寶似的,那康二嬸的日子便越發難過了。

她想著女兒是沒指望的,男人也靠不住,她這把年紀又不可能再嫁,又把主意打到大房兄弟倆的身上。

對康家兄弟噓寒問暖,表現得象個慈母一般,只在二人婚事上,想把自己親戚家的女孩弄來,日后好有個倚仗。

康守靖自然不愿上這個當,那康二嬸也不威逼喝罵,反對他們更好些,只成天的哭哭啼啼的裝柔弱,鬧得人不勝其煩。

后來康守靖無法,求到破園來,倒是杜川給他出了個主意。

尋個媒婆,假托有個富戶去女方提親,那邊一聽,立即把康家的親事給回了。氣得康二嬸一肚子火,大吵一架,算是鬧翻了,康守靖這才順利的把弟弟的親事于年前訂下,說好等到明年秋天,出了他們祖母的孝就成親。

念福聽得好笑,“那等你嬸子回過味來,又來吵鬧怎么辦?”

康守靖道,“這卻不怕。我讓人悄悄去跟她說了一回,與其尋個親戚家的女孩,回頭仗著親戚身份不好管教,不如尋個外來的好欺負,她倒是也聽進去了。不過等守翊成了親,我還是讓他跟媳婦住在莊子上,她隔得老遠,還能怎么折騰?”

念福卻搖了搖頭,“那她要是也想跟到莊子里去怎么辦?從前單身漢不方便,如今可是有媳婦的人了。她這個當嬸子的要來借住,還能趕走不成?說來她也是可憐人,到時又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你們又該怎么辦?”

這倒是把兩兄弟問住了。

歐陽康笑著說媳婦,“你不能光給人家提困難,也得給他們想想辦法呀?”

念福倒是真沒想過。

康守翊忍不住道,“那我故意把莊子布置得差些,她就不會來了吧?”

這法子連康守靖都直搖頭,“太差了也不象,到底你們是要居家過日子的。如今二嬸在家里日子著實難過,跟二叔成天摔摔打打,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鬧不休。就算你那邊條件差點,只怕她也愿意過去。”

念福道,“若是你們心好,她又知道分寸,帶著她住也不是不行。只怕她本性難移,各種插手管事,才叫人惱火。”

康守靖想半天,“不行只好答應她日后跟著我住,讓她消停下來了。”

康守翊卻不同意。“那怎么行?哥哥你已經夠不容易的了,哪能再受這份委屈?算了,她要實在想來,就跟我們住吧。頂多她要嘮叨。只當聽不見也就罷了。”

念福道,“若你媳婦是個機靈的,能降得住她,住一起也無妨,但若是降不住,那還是別住一塊兒了,小心請佛容易送佛難。成天有個人添堵,你跟你媳婦也處不好的。”

康守靖道,“這不還有一年么?興許那時她又改主意了呢?或者咱們也有好辦法了,等等再說吧。”

這樣也好。念福只是提醒一句。本想也關心下康守靖的終生大事,忽地昌樂來了。

雖說念福從前跟她關系不好,可上門就是客,何況人家還帶著孩子,總不好拒之門外。

康守靖忙起身告辭。“我們身上有孝,若不是你們回來不易,這正月里本不應上門叨擾。這便先走了,不必多禮。”

歐陽康送他們出去,那邊念福去招呼昌樂。

沒想到她的兒子巴圖倒跟薯仔極熟,一進門就自來熟的喊著,“小薯仔叔叔。你們在干什么?”跑過去玩了。

看念福詫異,昌樂挑了挑眉,“自你們走后,我想著薯仔寂寞,常帶他來玩的。你放心,我如今也是當娘的。不會把兒子教壞帶累了你兒子。”

這是說的什么話?念福橫她一眼,心里卻覺得這丫頭如今受了不少磨難,倒比從前懂事多了。只這張嘴,還是一樣討人嫌。

才想刺她幾句,擺擺當姑姑的威風。未料小巴圖見薯仔兄弟倆逗弄的小奶貓可愛,也管娘要。

可薯仔芋頭也是剛得的小貓,小孩子圖新鮮,讓誰送都不合適,念福怕鬧矛盾,忙讓下人追了康家兄弟去再要一只。

不意康守翊那幾只貓崽子都給人要了去,如果實在想要,他得再問人去。

昌樂聽此,忙安撫兒子,“回頭娘帶你進宮,那兒有專門養育貓狗的地方,你自己去選一只好不好?”

她雖疼兒子,卻沒把孩子養得如自己從前般嬌縱。巴圖聽了這話,便點頭同意了。還道,“那也給德清姑姑選一只,行么?”

念福未免多問了句,“巴圖為什么要給德清姑姑選一只?”

巴圖仰著小臉道,“德清姑姑沒孩子,給只小貓陪著她玩,她就不用總是一個人了。”

念福心頭一哽,隨即一片戚然。

當年,她原想著,等過幾年韓駙馬的事漸漸給人淡忘了,就勸勸皇上,給德清再招個駙馬,沒想到高顯去得那么急,恐怕連他自己也想不到,就這么撒手人寰了。

如今的皇上是德清兄長,妹妹跟哥哥要開口說這種話,可比父女之間還是差上一層的。

才自唏噓著,誰料康守靖又轉了回來,他也是怕孩子失望,想起件事,趕著來道上一句,“若是你們喜歡小兔子,那羊角村老方家里倒是才下了一窩。我這就騎馬去捉,天黑前就給你們一人送一只來。”

這可太辛苦了,可巴圖已經率先叫起了好。看著孩子期盼的眼睛,誰也舍不得拒絕。

歐陽康干脆牽了紫霄,跟他們兄弟倆一起去了。到時他一人帶回來就是,省得累人家大晚上的奔波。再說他是駙馬,就是關了城門,他也不怕。

只是出門時,康守靖心里暗想著巴圖之前的話,覺得這位德清公主倒是真真可憐。明明跟念福昌樂差不多的年紀,如今別人都是孩子都會滿地跑了,偏她膝下空虛,還要天天伺候瘋婆婆,實在不易。

想來這世上不如意事十之,雖說自己家中也有諸多煩惱,但比起她來,倒又似沒那么可憐了。

這邊送人離開,那邊昌樂順勢跟念福說道,“我今兒來,一是看看你們,二也是想你有機會的時候,幫著德清說兩句好話。大家都是姐妹,看她那樣,我們心里都難受得很。當年若不是我,她也不會嫁給韓偲。從前的我不知天高地厚,如今養了孩子,倒是時時刻刻怕有報應著落在孩子身上。只我從前把自己名聲糟蹋壞了,如今就是想說好話,也沒人理。所以此刻才來求你。”

念福聽得倒有幾分感動,“便是你不求我。此事我也會管的。你倒是跟我說說宮里的情形,我都走了這么久,有些事也不太了解了,總得知道皇上皇后如今怎樣。才好知道要怎么去說。”

昌樂當下就跟她細說起宮中之事,這幾年她著力跟眾人交好,雖說成效不大,但有賢太妃在,宮中差不多的八卦,她還是知道的。

念福如今掌管自己的封地,頗明白上位者的制衡之術,心中核計了半天,方道,“就算是皇上允了。估計也不會同意就這么讓公主再嫁。說不定還要削了公主封號來換,都是有可能的,得先去問問她愿不愿意。再她若能有個現成的人選,我就更好說了。”

昌樂當即起身,“這個好說。我現在就去問,反正要等小兔子,晚上必是要叨擾一頓的。”

念福笑道,“不必你去,索性我下個帖子,讓人把德清請來就是。你也隨我下個廚,給她和幾個孩子做幾道小菜。”

昌樂卻搖頭道。“你可能還不知道,韓家那個姐姐又生了個兒子,如今姐夫不知怎么把韓家說通,跑上京來,鬧著要把大兒子過繼進門。德清再攔著,就成居心不良。要斷人家煙火了。如今她家成天鬧得雞飛狗跳,我若不去,她斷是來不了的。”

念福這才恍然,“怪道我說那日她就來給我拜個年,就匆匆走了。只說婆婆不大好,原來竟是這樣。那如今看來,更得讓她跳出火坑了。哪有人過繼不過繼小的,過續大的?分明是看大的懂事,有所圖謀了。”

“誰說不是呢?”昌樂應著,去跟兒子打了個招呼,先去接人了。

只芋頭聽著過繼二字,自以為很是榮光,指著自己小鼻子,洋洋自得的說,“我也是過繼的,我叫蘇適,不跟你們姓。”

念福不覺莞爾。為了減少孩子的心理陰影,他們從小就跟孩子說,過繼給別人,是多讓一家人來愛護之意。

只小芋頭高興了,小薯仔又吃味了,“我跟師公那么好,憑什么不過繼我?”

蘇澄便私下里道,“正因為你跟師公最好,才過繼你弟弟。你看小薯仔,明顯沒你大,沒你聰明懂事,要是不多找些人護著他,他將來怎么辦?”

小薯仔皺眉看看當時那個,還搖搖晃晃學走路的笨蛋弟弟一眼,大度的不去爭這個過繼名額了。

這讓念福對蘇大先生忽悠功力,更加敬佩了一層。只唯一讓人吐槽的是,蘇大先生竟給小芋頭定了個蘇適這個大名。

這可不象薯仔當年,幾乎磨掉人幾層皮,才糾結出個山來。蘇澄擺明了說,“我就想著,這家里一二三都有了,總得來個四字吧?正好他入的是我家孫子輩,從走,我就定下適了。仔細想想,這個字的含義也不錯啊。”

念福很想說,那要是你家孫輩從車,她兒子不就成蘇軾了?

算了,三缺一是不道德的,適就適吧。

不過總的來說,蘇適這個名字,念福覺得比起沐一成沐二成,歐陽山之流,還是顯得有氣質多了。

等念福給孩子做了幾份松仁乳酪,哄他們吃了。又應孩子們的要求,給小奶貓煮了一碗魚肉米糊。再去廚房指導著燒了幾道小菜,昌樂才終于把德清從家里拖了來。

客套的話也不必多說,昌樂關了門把話說明,就直接問了,“有相中的沒?”

德清羞得臉通紅,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話來。

念福很明白的告訴她,“你心中若沒人選,我去幫你說了這話,若是準了,只怕你要嫁誰,就由不得你作主。你心中若是有人選,我才好設法替你遂了心愿。你若這樣忸怩,耽誤的可是你自己。”

德清咬著唇,耳根幾乎要滴出血來,才低低的道,“那人……從前也參加過選駙馬的。他姓,姓康。”

念福愣了半天,才會過意來,“表哥?你說的是康守靖?”

德清不敢看人,緊緊抓著衣角,盯著炕幾上的那盞茶,“他,他是好人……就是做個平民,也行的……”

沒人不知道康守靖是個好人。但若是旁人,念福還能去說一說。這康守靖,要她怎么說?

晚上,歐陽康帶了三只小兔回來哄好了孩子們,他倒是躲在被窩里。給念福出了個主意。

“……這事,只要有個人肯出面當個壞人就好了。比如說,故意把他倆請到一起,在公開場合,做出些有損名節之事,到時管想娶想嫁,都非得應允不可。其實認真說起來,這門親事不錯啊。有個皇室之女嫁到表哥家去,他那叔嬸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鬧騰了。”

那也得要人家同意才行吧?

打發歐陽康悄悄去問。康守靖頓時驚著了。他倒沒有同意不同意一說,只怕自己門第寒微,配不上人家金枝玉葉。

歐陽康卻道,“當年連先皇都允你去角逐駙馬,怎能說配不上?你只點個頭。我就幫你辦成此事。說真的,德清要真是那么嬌生慣養,我們也不會保這個媒。你倆都是受了挫折,又本份安穩的性子,應該能過得到一塊兒去。”

康守靖猶豫再三,點頭了。

于是,在念福臨走要踐行的時候。昌樂公主作邀,把她們一家,德清,還有一些皇親貴戚請到自家去了。中途又假意說兒子的小兔子生了病,硬把康守靖召來,要他換只兔子。

在康守靖帶小兔子趕來時。又因為她這個主人家“安排不當”,讓康守靖誤闖到去更衣的德清房中。又被“教導無方”的下人嚷嚷了出來,鬧得人盡皆知。

昌樂公主固然是落得滿身不是,卻也成功的毀了兩個當事人的名聲。

然后念福去宮里求了番情,最后定下。撤去德清公主封號,從正一品直接跌到四品鄉君,算是對她的懲戒。

而昌樂早聽了念福建議,在事發后,就到皇后跟前去暗陳已過了。一力把事情擔下,承認是自己故意,想幫德清尋個好夫婿。正好常去破園走動,聽說康守靖為人不錯,就胡來了一把。

反正世人眼里,昌樂就是這個驕縱任性的性子。皇上皇后聽說,倒也能理解。再說,德清和康守靖都不是什么厲害人物,背后也牽扯不出什么大事。不管昌樂此番作為背后有沒有人主使,都無傷大雅,何必做那個壞人?

只是如此一來,韓偲那個想占便宜的姐夫可就倒了血霉。

德清另嫁,他還費心巴力的把大兒子過繼進來干嘛?那不是讓兒子接手伺候瘋外婆?可如今他想退,已經沒了退路。德清惱他不義在先,故意把此事上奏了天聽。

皇上聽說韓偲有后,倒是格外下了道恩旨,對那遺孤按照韓偲當年在秘書省的俸祿,一直供給至長大成人。

那份錢比起公主俸祿可差得太遠了,但總算聊勝于無吧?更何況有皇上的金口玉言,誰又敢反悔呢?

于是,在念福離京之前,德清和康守靖的親事就算正式訂下了。

就算只是個鄉君,可康二嬸哪里敢管?想去跟著康守翊過活,可康守靖一句話把她堵了回去,“我是長子,日后自當我照拂叔嬸才是。”

康二叔如今有了兒子,還滿心巴望著日后能沾點大侄子媳婦的光,立即就訓起老妻,“這話說得很是。你將來也別有事沒事去給他們添麻煩了,我還沒死呢,你個做正妻的不在家中主持中饋,象話嗎?”

康二嬸氣得干瞪眼,卻也無法。再也不敢對兩個侄子動歪腦筋,反倒一力交好,康守靖見此,倒也不介意照拂一番了。

相聚的時光總是短暫,此間事了,念福也該回封地了。

只沒想到,走前小薯仔把自己精心養了好些天的小黑貓給弟弟了,“我倆分開了,就別讓它們兄弟再分開了。我這還有旺財呢,小熊貓就給你吧。”

小薯仔沒見過真的大熊貓,所以就把自己黑白相間的小貓起名叫小熊貓,把小芋頭那只金黃的虎斑貓起了名字叫小象。

小芋頭已經不是一歲那時不懂事的小孩子了,知道分開是什么意識,所以他抱著哥哥就哭了,“我不要,我要哥哥!”

小薯仔抬起小手,懂事的給弟弟擦了眼淚,“小芋頭要乖,你要哭了,大家都會傷心的。哥哥在京城,會等著你再來。你一定要記得,好好的把小熊貓和小象養好。象旺財一樣,養得又高又壯。”

小芋頭放聲大聲,緊緊的揪著哥哥的衣裳,無助的看著在場的大人。

可在場沒有大人能說出話來。

然后,小薯仔掙開弟弟,哭著跑了。

那一幕,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念福都不敢去想,只要一想起來,就會淚流滿面,心如刀割。

他們不僅欠大兒子爹娘和弟弟,也欠小兒子一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