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大門口，十二、三歲穿著粉綠長裙的丫鬟，左手提著一只籃子從牛車上輕盈地跳了下來，回頭笑道：“又麻煩二根叔了。”

被稱為二根叔的中年男子帶著滄桑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容：“青溪姑娘就是太客氣了，我不過是順手帶了你一路罷了。你可是給大姑娘辦事的，就是馬車接送也是應該的。”

青溪皺了皺眉，很快笑道：“什么馬不馬車的，這府里能坐馬車的幾根手指掰扯著也不過就幾位主子。”

她雖是大姑娘身邊的大丫鬟，平日進出府里也只是像今日這般尋個方便。若是沒有，也只得兩條腿走著。也不知道是哪個黑心的人胡亂傳話，說了她一個丫鬟倒是無所謂，就怕有人借著她來責難大姑娘。

李二根搓了錯手，笑得憨厚。

青溪擰了眉心，不再說話，低了頭往大門走去。她今日出府是給自家大姑娘送了畫去店里裱褙，順帶著得了一些時間去采買一點針線。

好不容易歡喜一回，聽了李二根的話，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只是她素來知道自己作為大丫鬟在外代表的就是主子的臉面。同樣是下人，那李二根年紀還比她大了一大把呢，之所以在她面前彎了腰，還不是因為自家大姑娘。

青溪心里明白，就是生氣也不會這樣露出來。

李二根駕著牛車往偏僻的側門去。

青溪走向門口，她是常進出的，看門的小廝都認得這位大姑娘身邊的大丫鬟，但還是按例做了檢查。

“就是一些針線，你們隨意翻看，小心一些別給我扯壞了就行。”青溪見他們猶猶豫豫地半天也不伸手就提醒了一句。

知道不是大姑娘的東西，小廝膽子大了幾分，問道：“府里不是有針線嗎？”

青溪睨了一眼，道：“那都是給大姑娘備著的，雖說平日也賞了一些給我們，但哪個又真舍得拿出來隨便用了。”

在沈家，吃穿用行最好的一個不是老爺而是大姑娘。別說是其他了，就是一根針一根線，老爺都是親自過問的，生怕委屈了大姑娘。

就這樣的，誰敢虧待了沈妙容。哪一樣不是挑了最好的先給紫荊院送去。

幾個丫鬟做針線的，也不是誰都是好手，自然也就得買一些便宜得來用。她手里的這一籃子針線連大姑娘給的一小捆都換不來。等用這些熟練了，技巧上去了，也就不會浪費那些貴重的線了。

“青溪姑娘請吧，都查看過了。”小廝笑著說道。

青溪點了點頭，往里走了幾步，就聽到外頭吵雜的聲音。似乎是有快馬奔來，猛地在大門前面停下來。

青溪不由回頭望去。

在沈妙容六歲那年，沈攸就送了一封信回麻城老家，隔年就送了一批好的年紀在六歲到十二歲的少男少女。

就這樣還是在府里呆了兩年，沈攸才挑了六個人送去了紫荊院服侍大姑娘。

云翠和青溪一樣，都是沈家的家生子，祖上幾代都是服侍沈家主子們的。她這一會兒躡手躡腳地從書房里出來，招了個小丫鬟守在門口，聽憑屋里的吩咐，自己才走到院子中。

等了沒多久，青溪就出現在院門口。

云翠才抬了腳，就被跑過來的青溪拉住，小聲說道：“你等著吧，那邊又要作起來了。”手指朝著東邊指了指。

兩個人都知道指的是誰。

云翠低斥：“沒得規矩，小心害了姑娘。”東邊那位可是大姑娘的母親，這話要被別人聽了去，豈不是讓人以為是大姑娘教得她們這樣說。

“我能不知道，這才誰也沒敢說，只同你一個人說。”青溪看了云翠一眼：“你總不會出賣我吧。”

云翠輕輕掐了她一把：“你說呢。”

青溪嘻嘻一笑：“自然不會。”頓了頓往做了書房的那間屋子看去，同時嘴里說道：“趕巧了，我回來的時候那邊府里來報喜了。聽說表少爺是中了秀才了。你說，等一下會不會又作起妖來。”

這都不是一回、兩回了。

沈家太太林氏的心思已經算是路人皆知了。

大姑娘還小的時候，表哥表妹的見面也不算什么事情。其實就是大了一些，只要有長輩在旁，對于沈攸來說也不在乎他人的議論。只是林氏的做法，讓沈攸實在不喜。

“表少爺其實還是挺好的。”云翠想了想說道。

青溪撇嘴：“你別是個眼皮子淺的。”

云翠一下子就漲紅了臉：“看我不撕爛你的嘴，胡說什么呢。這種事情，誰都能想就我們兩個是一點也不能想。”

像是想到了什么，青溪的臉色一白。

兩個人目目相覷。

片刻后，青溪訥訥說道：“我就是一時嘴快了。”

云翠依然心有余悸，撫了撫胸膛：“我們記得自己的本分就是了，只要我們伺候好姑娘，沈家不會虧待了我們的。”

青溪嗯了一聲：“對了，我剛才……”

“你們兩個杵在那里說什么。”兩人的背后傳來王婆子的聲音，她看了看青溪：“回來了啊。”

青溪笑著點頭，揚了揚手里的籃子：“買了針線回來，那店里賣得便宜，五卷線送了我一卷呢。”

王婆子笑了笑：“所以那家店生意興旺。”

就是不看在沈家的份上，這隔陣子過去，一買就是幾兩銀子的事情，不過是多送一卷線，實在算不上什么事情。

幾年過去了，隨著沈攸在朝堂上大放異彩，沈家從主子到下人的身價自然也是跟著水漲船高。

跟在大姑娘身邊，若只是這一點眼皮子可是不行的。這些年，王婆子也是一路看過來，自家老爺是真的把大姑娘如珠如寶地疼寵著，寧可驕縱一些，也不愿意她受一絲半點的委屈。大姑娘都十歲了，再怎么說是一時新鮮這種理由也是已經站不住腳跟了。

如今整個延陵城里，誰不知道沈相公是怎么驕縱沈大姑娘的。記得一年前，沈妙容在元宵燈會上為了一盞燈同安慶長公主的孫女打了起來，把對方打得哇哇直叫，哭得眼睛都腫了，事后還是對方來了沈家賠禮道歉的。

當時沈相公是這么說的。

“別說是打了一個縣主，只要站穩了理由，一個公主也是打的。”這就是世家的底氣，你退怯了，害怕皇權了。

這世家建立起的壁壘也就開始桑落瓦解。

所以這腰必須挺直了，不能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