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皮膚白皙，說是肌膚勝雪也不為過，五官平平，但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這兩點足以彌補其他的缺點。

說她是小美人并不假，只是這就要看與誰相比。

若是與沈攸，沒了那雙增色的眼睛，那就是螢火之光與日月爭輝了。小娘子見外人的次數少，偏延陵城里令人津津樂道的幾人中，沈相公是她的父親，而徐美人追根究底當得上她喊上一聲小師叔。

與這些人一比，沈妙容自然是遜上好幾籌。小娘子不以為恥，反而是變得更加愛美。素日里就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像這么腫著一張臉的樣子在以往幾乎是不可能的。

沈妙容離了寧和院，就被王婆子和云翠帶回紫荊院里。兩人同青溪一起忙了一通亂，擦了藥膏，小娘子方才歇下。

睡覺的時候，并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看著。

王婆子帶著云翠、青溪輕手輕腳地開了門出去。

不一會兒，屋內就安靜了下來。

或許是覺得沒有了外人，或許是獨處的時候藏在心底深處刻意被忽略的情緒涌上了心頭。

才鋪上的枕巾很快就濕了。

那一掌，很疼的。

小娘子是一個被繡花針不小心刺了一下，都會舉著手指頭淚眼汪汪地找到沈相公求安慰的人。

沈妙容怕疼得厲害。

寧和院里看到父親出現的那一剎那，小娘子第一個念頭就是想撲過去訴說自己的委屈和可憐。可沈妙容總歸不是小時候那個胖團子。

以前是小，不懂事，她無論做了什么，都可以被原諒。

沈攸的教育并未出錯。

沈妙容如他所想的一樣，一天天的長大，一日日地懂事，心中有丘壑，明曉事理，知分寸，也學會了忍讓。

林氏只是對她不好而已。

對父親和憬哥兒，她做到了一個母親和妻子應盡的義務。

小娘子并不希望自己成為家中爭吵的導火線。

若非這一次，林氏隨口就要決定了她的婚事，沈妙容也是不愿意與她這樣爭執了起來。每一次的后續，都是沈攸和林氏的爭吵。隨后就是一家四口，誰也不開心。

藥膏涂在臉上有絲絲的涼意，沈妙容睜開眼睛，翻身坐起。

“……太太也真是狠心，那么一巴掌下去，在外面的時候都聽見了。”云翠先前在寧和院的院子里和那邊的下人說了一會兒話。

這要多大的力氣，才能隔著那么遠能聽到。

王婆子皺眉，往閉著的房門看了一眼，低聲說道：“這些話可不許在姑娘面前提起。”她們的大姑娘驕傲著呢，卻也是個脆弱的人。

她只是不說并非不知道，過去的幾年，王婆子好幾次都在夜里聽到小娘子藏在被褥底下偷偷哭泣。

太太和大姑娘之間的關系，已經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了。或許一開始的時候，太太和大姑娘只是一些小矛盾，但老爺對大姑娘毫無緣由地偏袒，使得這些年的摩擦一點點地擴大。

林氏在沈攸那邊受了委屈，轉頭就把這份委屈加在了沈妙容的身上。小娘子受委屈后，最著急的自然就是沈攸。

這就像是一個循環，無解。

除非這三人里面，哪一個人離開。

可怪誰？

怪小娘子？她懂什么？就是如今大了，懂事了，可矛盾已經深刻，若是一味地讓小娘子委屈退讓，那也就不是她了。

怪林氏？王婆子搖搖頭。那么剩下的只有沈攸了，可沈攸只不過是疼愛女兒罷了。

誰都有錯，誰都沒有錯。

王婆子有時候想，或許還真的要等到大姑娘出嫁。沒了在眼皮子底下的頻繁出現，說不定會重新找回那淡薄可憐的母女情。

有句老話不是說了嘛，距離產生美。只是是否最后又真能如她所想的，王婆子也不能確定。

“……嬤嬤不說，我們也知道的。”青溪小聲說道：“我愁的是另一樁事情呢，過幾日就是老爺的壽辰。到時候，姑娘的臉若是還沒有消下去，那可怎么辦？”想想都覺得發愁。人人都知道沈攸有這么一個寶貝女兒。

若是到時候沈妙容缺席，難免不讓人懷疑。

可若是沒有消下去，就這么頂著那張腫脹的臉出去，這不是裸地告訴別人，你們喜愛得沈狀元，沈謫仙是個內事不平的人。

麻城沈家丟不起這個臉，世家更是如此。

“還有五天呢，藥都是上好的，到時候姑娘準是漂漂亮亮地出去。”王婆子盡量讓自己往好的地方去想。

“那太太那邊呢？要不要去看看？”

“估計老爺等一下就會過來……”

沈妙容聽到這里，光著腳丫走回到床上躺好，半晌后朝外喊道：“嬤嬤，云翠？”

“姑娘。”門立刻打開了。

小娘子背著王婆子面朝里躺著，聽到腳步聲靠近，才低聲說道：“我好困，想睡一覺呢。”

王婆子一怔：“那……姑娘睡吧，嬤嬤給你守著。”

“嗯，父親來的話，就說我睡著了。”沈妙容想了想接著說道：“就說我知道錯了，等臉好一些，這就去給母親道歉。”

“是我的不是，不該頂撞母親。”小娘子說到這，輕輕咬著嘴唇，聲音微微有些顫抖：“表哥，也不錯的。”

云翠和青溪在沈攸進來的時候，就低下了頭，兩個人站到了角落里。

在聽到小娘子軟軟地從鼻腔中帶出一絲委屈的話語后，沈攸從林氏那邊帶來的怒火頃刻間就被淹滅。

王婆子得了沈攸得示意，才走到床邊坐到小娘子身邊，粗糙的大手溫柔地撫摸著沈妙容的背：“姑娘，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王婆子唱起了搖籃小調。

沈妙容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緩。

沈攸從房里退了出來。

他就像是全天下所有為人父的，在擁有沈妙容這個女兒后，就想給予她所有的最好。他并不是一個好父親，他第一次做父親就是在照顧小娘子的是磕磕碰碰的學會的。

沈妙容是女兒，合該嬌養。她是沈攸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柳松言曾說過，沈攸是一個沒有心的人。他的溫柔浮于表明，卻讓別人沉迷不可自拔。而真正發自肺腑的柔情只放在小娘子身上。

只是沈攸沒有想到，他對女兒所有的好，反而讓妻女之間的關系日益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