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所周知,圣人他素來看重沈相公,在他生辰之日,讓內侍來道賀并未有多少人意外。奇就奇在隨后給了沈家大姑娘的一道圣旨。
而沒多時,延陵城里其他小娘子同樣也得了圣旨的消息也在人群中傳開。如此一來,沈妙容不過是多了一道圣旨,那些探究的目光才終于從小娘子身上撤走。
同父親告了罪,沈妙容抱著圣旨往回走。
沈相公生辰,作為女兒,小娘子得總得露一次臉。一道圣旨下達,也不必再多走一趟。是以,沈攸也不留她下來。
徐嗣徽沒有跟著她一道回去,宮里的內侍還等在這里。
看來懷慶長公主今天是一定要見到他這個兒子了。
作為兒子,徐嗣徽還是極其了解這個母親。若是他不去,反而留在沈府。懷慶雖動不了沈相公,可給阿香難堪卻是辦得到的。
那道圣旨里,安貴妃在寄暢園設宴,邀請小娘子們前去。不說其他人到時候能不能進了那園子,懷慶卻是極為容易的。
徐嗣徽并不希望母親對上沈妙容,皇宮一行也就不能避免了。
回到書房的時候,案桌上擺放的顏料已經收拾了,只是那幅畫還攤開著。一來一往,畫早就晾干了。
沈妙容走過去,隨手一卷拿了個畫軸套上。
暫時她是沒有心情繼續這幅畫。
對于作畫的人來說,心情會影響一幅畫的走向,即便是同樣的景色,黃沙漫天,可讓不同的人畫出來,或許有的人筆下是孤涼,有得人筆下是壯闊。
徐嗣徽并不是一個合格的說書人,只是他的身臨其境,讓他口中的赤坎以虛像的形式出現在小娘子的眼前。
慶幸的是,沈妙容記憶尤佳。
沈攸送走了心里急不可耐想要去了解圣人那道圣旨的內里卻又礙于沈家不得不留下來強顏歡笑的客人后,走到林氏身邊。
藤七悄無聲息地后退,揮了揮手,下人們絡繹退去。
王婆子看得心驚肉跳的。
沈攸道:“你這簪子……”
林氏心里咯噔一下,直覺壞了。
沈攸定是惱了。
她暗罵自己怎么就突然想不開,那么多簪子,偏偏挑了這一支。出于不能道明的原因,這只簪子在今日之前,就是一直近身伺候的王婆子也是不知情的。這還是,林氏未嫁進沈家之前,拿了沈攸給的銀子去打的。
壓了十多年的箱底,差一點就是林氏自己都要忘記了,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想起了這么一件事情。
在梳妝打扮的時候,就鬼使神差地戴在頭上。
林氏知道沈攸的心結,她戴了這簪子出來,不是在威逼他的意思嘛。即便她心中千般委屈,就算再惱,也并未想過提起當年。
對于那年發生的所有事情,她都想讓它們淹沒在過去的記憶幽深處。
她比誰都不想沈攸想起當年。
林氏張了口,解釋的話在沈攸冷冷的注視下化為烏有。
手中的絲帕被絞成一團,林氏羞憤交加,熱度從頭頂傳到腳底。明明還不是盛夏的時節,她卻覺得自己要暈厥在炙熱悶酷的空氣中。
“父親,母親。”把林氏從這糟糕的狀態中解救出來的是還未離去的沈憬,小郎君納悶地看著父母。
兩個人之間得古怪,并不難看出。
“母親,你怎么了?”沈憬納悶地看著母親。林氏因劫后重生而激動的神情使得臉部有些微的扭曲。
小郎君哪里看過這樣的林氏,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他的害怕反應落入林氏的眼中,更令她委屈。
她到底是為了誰?
還不是她的憬哥兒,若非為了這個兒子,她又哪里需要忍受那些委屈苦楚。
誰都可以害怕她,但是憬哥兒不行。
林氏并不知道她現在的表情變得多可怖。
沈憬雙手握成拳,他剛才一后退就后悔了。可這樣的母親,還是讓才七歲的小郎君心底一顫。
沈攸眉頭緊鎖,對林氏和沈憬都有不滿。
沈憬往后是要接過沈家擔子的人,若只是眼前這般小狀況就讓他怯弱后退,又怎么能遇事先露怯。
哪怕心中害怕,面上也不該讓人發現。
君子需垂紳正笏,不動聲色。
沈憬并不知道此時的父親已經在腦海里想出往后教導他的方式。
林氏垂下眼眸。
幾乎要從喉嚨里宣泄出來的質問被她用力吞咽了回去,她不欲讓沈憬被他人輕敲。若她就在這院中教子,就算傳不出府外,又讓府里的下人如何看待他這個沈家的少爺。
心緒起伏如江濤駭浪卻也不過是發生在轉瞬間。
沈攸朝藤七示意。
藤七幾步到了沈憬邊上,彎腰笑道:“少爺,剛才大姑娘走的時候,還說讓您去書房找她呢。”
沈妙容永遠是沈家父子的軟肋。
沈憬一聽,隨即就往了剛才的那些害怕與心疑。只是終究這些年的教導約束著他的言行,小郎君可憐巴巴地瞅著父母。
林氏自是不樂意憬哥兒太過親近阿香,卻也知道沈憬眼下最好不要留下,遂點了點頭。
沈憬展顏高興,到了林氏跟前小聲詢問:“母親,你剛才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林氏不自然地點頭。
“那母親記得去看郎中。”沈憬臨走前關切道。
林氏擠出笑容目送他的離開。
“老爺。”等沈憬不見身影了,林氏才轉身期期艾艾地看著沈攸。
沈攸輕輕一嘆,目光移到林氏的鬢發上。
林氏飛快地把那支簪子拿了下來,用袖子遮藏。
兩人回到寧和院。
沈攸剛坐定,一盞茶盅就遞到面前。
一抬頭,就是林氏忐忑不安的表情。
十一年前的面容與現在的林氏交疊在一起,沈攸抬手接過茶盅,在林氏的注視中掀開茶蓋抿了一小口。
林氏臉上的笑容浮現。
有人說夫妻是最親密的關系。她不知道自己和沈攸是否親密,但至少擔不了那個最字。然十年的朝夕相處,雙方之間的習慣動作也是能注意到。
至少現在的沈相公沒有了起初那不可緩和的慍怒。
“老爺,我知道錯了。”林氏放下了驕傲,在沈攸面前坦白錯誤。
沈攸搖頭。
林氏臉一白,心里的怨憤悄然滋生。
“我并不是覺得你戴這簪子不妥。”沈攸像似沒有注意到林氏的情緒變化,垂低下的頭似在回憶又似在悵然。
“錯就錯在這簪子,若是被人注意了去,沈家恐有滅頂之災。”
“不可能。”林氏驚叫出聲,又恐慌地捂住嘴巴,眼睛瞪大,求助地看著沈攸。她的心底還存留一絲慶幸。
希望沈攸只是故意說得這般嚴重。
沈攸兜頭飲下剩下的茶水,在林氏熱切的目光中輕輕搖頭。
“今日來的人并不多,又有圣人的那道圣旨,或許注意到的人不多。”就算是注意到,也許回頭就忘了這一遭的事情。
回到寧和院,步行了一刻鐘。這段時間,足夠讓沈攸冷靜下來。今日的錯,并不能全怪林氏。
也有他的錯。
若是他能再多給一些關注到林氏身上,在她犯錯之前及早發現,說不得就能……
“那支簪子……”
“回頭我就,不,我立刻就把它融了。”林氏陡然蹦起,目光急切的在屋內搜尋了起來。
“阿香,若是你的話,你又會如何處理?”書房里,沈攸和沈妙容面對面坐著,少少地隱瞞了那簪子的來歷以及可能的后果后方才詢問小娘子。
他的隱瞞并未讓小娘子起疑。
沈妙容認真地配合這父親的謊話。她并不知道父親的擔憂,只以為是有關那求而不可得的美人。做父親的面子薄,不愿在子女面前坦誠。
既是如此,小娘子自然體貼諒解沈相公。
“是我的話,不如讓人多打了幾支金簪出來。原本首飾的花樣就少,大多相似,只在細節處有些微不同。跪聽圣旨的時候,阿香離母親近一些,也只是余光掃了一眼,得知那是佛手紅瑪瑙。我是女子,又是母親的女兒,看了也就是看了。可是其他人多數自詡君子,總不好去偷窺個婦人。”沈妙容沒說的是,林氏到場的情形有些發糗。就為了沈相公,大部分人都應該目不斜視,持君子坦蕩蕩的風范。
即便退一步有人看去,離得遠了,也不一定真切。沈家的可以說是雕鳳,再夸大一些也可以說那是一只壽桃,至于那些人以為的佛手肯定是他們眼拙看錯了。
橫豎沒有人尋了證據去,不過是睜眼說瞎話罷了,并未損害他人利益或是因此傷人性命,又有何不可。
即便心境并未他表現得這么淡定,在聽到小娘子的話后,沈攸仍是莞爾一笑,食指輕輕一點小娘子的額頭,語氣寵溺:“頑皮!”
沈妙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父親的“贊賞”
沈攸看向端坐另一旁的沈憬:“那么你呢?”
沈憬楞了一下:“啊?”小郎君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有些不太確定父親是不是真的在問他。
沈妙容一個爆栗敲在沈憬的腦袋上:“傻乎乎的,小心被人賣了還倒數錢。父親問你話呢,我可說好了不許同我一樣。”
沈憬嘿嘿傻笑。
小娘子撇嘴:瞧,更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