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師

第二十章 兄妹倆的盼頭

柏世鈞面露難色,“問題是她那個情況,光吃藥沒用啊,老人家的病,一大半都是被餓出來的——”

“好好好,我算是聽明白了。”

柏奕已經聽不下去了,他擼起袖子,幾步走到門口,“您看不得人家挨餓,就讓你親閨女陪你一起挨餓是嗎?”

柏世鈞連連搖頭,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蚱,一時話也說不完整,“我……我沒想到啊,我就是、我就是以為家里還、還——”

柏靈靠著墻,眼神有些無力,她也不看父親,只是低聲嘆道,“爹,錢都不是大風掛來的,您每次來我這兒支銀子,家里還剩多少余錢,我不都告訴您了嗎?”

柏世鈞已經快哭出來了,苦著臉答,“我沒留心聽……”

柏靈仰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柏世鈞,眼里少見地蹦出了些許火星,聲調也隨之轉高,“好吧,就算您不記得家里還有多少余錢,可您答應過的呀——每個月至少留二錢銀子給家里……您怎么又一個人就把錢全花了呢?”

不等柏世鈞回答,一旁柏奕已經走上前,一把將柏靈抱了起來。

他冷冷看著眼前不知如何是好的柏世鈞,低聲道,“別理他,哥帶你出去吃頓好的,反正他自己不用吃糧食,喝西北風就管飽!”

柏奕抱著妹妹就往門外走,柏靈只覺得鼻子發酸,什么也說不出來。

臨出門前,她回過頭,見柏世鈞一個人呆呆地僵在廚房門口,昏暗的暮色里,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座沒有生氣的木雕。

今天的巷子里沒有什么人,也許是因為兩頭的巷口都有錦衣衛的馬車。宮里的盯梢一向都是這樣毫無掩飾,因為威懾也是這“盯梢”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柏奕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就知道身后已經跟上了尾巴。他側目去看柏靈的表情,步子也隨之慢了下來——懷里的柏靈不知道什么時候紅了眼眶。

柏奕顛了顛手臂,聲音輕輕的,“怎么哭了啊。”

柏靈沉著嘴角,搖頭說,“哎,我就是……我就是覺得,在這兒生活怎么這么難啊。”

柏奕也嘆了口氣,他看著前路,“爹就是那樣的人,對別家人永遠比對自家人好,你別理他。”

“可我還是好氣,哎,他這樣真是氣死我了,”柏靈兩手緊緊攥著柏奕后肩上的衣服,忽然又是一怔,有些懊惱,“剛才光顧著算賬了,晚上到家雞也沒喂!”

柏奕笑了出來,“別惦記那些雞了,我們自己都還餓著呢,一會兒回來再弄。”

柏靈喉嚨動了動,她抬眼看向柏奕,“可你哪里來的錢呢?你們百味樓不是一年才結一次帳嗎?”

柏奕這才騰出一只手,在胸口掏了掏,取出一個鼓囊囊的錢袋,輕輕拋到柏靈手里,笑道,“咱們今晚的任務就是把這一袋錢都吃完!”

柏靈驚了,拿在手里顛了顛,只覺得沉甸甸的,再仔細捏了捏錢袋,發現里頭是些銅板加上碎銀,約莫估算也有一兩之多。

“怎么這么多……你一個月才多少銀子?”

“我二月初的時候就升職了,都忘了和你說。”柏奕臉上盈著笑,“現在,一個月八錢銀子!”

柏靈愣了愣,柏世鈞一個月的俸祿換算成銀兩也就大概五錢。

八錢銀子……都夠得上讓一家三口頓頓吃肉吃上兩個月了!

“……以前不是才一錢嗎?”

“那是火夫的價,我現在是幫廚,”柏奕笑道,“不過幫廚也看你是幫誰的廚,我師傅萬福順是百味樓的金字招牌,我跟著他,每個月有分成銀子拿的,所以一下就多了七錢。”

柏奕頓了頓,又道,“我今早收到爹的信,就著急忙慌地去找師傅告假。他聽說我家里出事了,直接把我一二月的月錢先結了,還怕我不夠,問我要不要再和他支一點兒。”

“……真好。”柏靈由衷嘆道。

“這算什么,”柏奕眼中的淺笑再次變得神采奕奕起來,“萬師傅一個月光百味樓的分紅就有八十兩,這還不算那些世家、貴胄請他上門的工錢和賞賜。

“等我再熬兩年,就算熬出頭了,到時候不管去哪兒的后廚,月錢都至少二兩起價!”

柏奕又顛了顛懷里的柏靈,腳下步子邁得更大,“咱們的苦日子,也該到頭了!”

朝天街,大概是平京最繁華的地方,柏奕學廚的百味樓也在此地。

夜間的燈火照亮了半邊的天空,在沒有宵禁的日子里,整條街上都掛滿了紅燈籠。

朝天街在京城的中軸線上,盡頭就是宮門,柏靈很少往這一片來,更不要說看這里的夜景。

然而不來看,就不會明白,為什么坐落在帝國東南角的平京,會被稱為大周的心臟。

三月,南國的楊柳已經抽出的嫩芽,朦朧的夜色中,數不盡的風流少年,如畫美姬,在亮著燈的樓閣上傳來歌與笑。

街邊隨意一間酒坊飯堂,都是一擲千金的地方,出入其間的壕客猶如過江之鯽。曾照二十四橋的明月,也照著這熱鬧非凡的人間俗世。

在這里走一遭,柏靈反而覺得自己與四周都格格不入,她望著這些燈紅酒綠的鶯燕之地,只覺得與他們近在咫尺,卻又像是相隔兩個世界。

柏奕放下了柏靈,兄妹倆拉著手,在街上慢慢地走。

這一路的店面鱗次櫛比,柏奕一家家地講給柏靈聽。誰家的主廚有個什么獨到的名菜,哪家的歌舞坊把哪家的頭牌買了又給雪藏了云云,柏靈聽得新鮮,一天的勞累全拋到了腦后。

最后,兩人在一家深巷的雞湯餛飩鋪前停了下來。

柏靈指著店鋪,對柏奕道,“咱們今晚吃這個吧?”

“就這個?”柏奕有些驚訝,“一碗餛飩才幾個錢?我知道前面有一家淮揚小廚,話梅小排是一絕——”

柏靈笑著扯了扯柏奕的衣袖,“我走不動了啊。”

“不遠,往前再走兩三百米——”

柏靈也不聽,只是固執地拉上柏奕的袖子,“走吧。”

柏奕無法,只得跟在柏靈的身后,往餛飩店的里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