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松手。”
柏靈俯下身,掰開了碧桃的手。
這小宮女的手竟有如此大的力氣,抓著柏靈衣擺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若非一旁寶鴛又呵斥了一聲,這宮女只怕是連柏靈的衣擺都要撕扯了下來。
柏靈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那里,目光深邃地看著碧桃,表情亦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這件事問過皇上了嗎?”柏靈問道,“他有沒有旨意?”
“皇上……?”碧桃眨了眨眼睛,有些無辜地抬眸望著柏靈,“……應該,應該是沒有?我沒有聽我家娘娘說起過。”
柏靈點了點頭,“那好,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我不去。”
碧桃牙關顫抖,眼里的眼淚全都涌了上來,又接著撲向前,“柏司藥!求——”
“松手。”柏靈低聲道,“不然我喊人了。”
這話說得連寶鴛也是一怔,這原本是她盼望的結果——柏靈最好能下定決心,不要被林婕妤那邊花言巧語給騙了去。
可是當她發現來人看起來似乎真是個可憐人的時候,她心里的那分慈悲心又忍不住刺痛起來。
寶鴛望著柏靈,忽然覺得,如果柏靈此時也心軟下來,想要改口,或許自己也沒有真的那么堅定。
也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后宮妃嬪之間偶爾借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娘娘既說“全看柏靈想怎么做,那便由著她”,可見也是不計較這個的,更何況這丫頭也說了,林婕妤并不要求柏靈單獨前往,可以由人陪同——那樣的話,于情于理倒都沒有什么問題,有旁人在,想必林婕妤也耍不出什么花招來。
柏靈似是對身旁寶鴛的變化全然不察,她微微一笑,接著道,“昨兒我和寶鴛姐姐聊天的時候就說起過,在我進承乾宮之前皇上就給過我旨意,除了承乾宮的宮內事宜,其他事我一概不管。林婕妤要是不知道有這道旨,那就請你回去轉告她。”
“這、這……”
柏靈這邊話沒有說完,碧桃已經咚咚咚地磕起了響頭。
她的每一叩都非常用力,少女的額頭撞在地面的石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音,經不住幾次磕碰就頭破血流。
“柏司藥……您心善,求求你,求求你……”
碧桃太年輕,進宮的時間又短,看過聽過的東西都太少,此時已經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只好一遍一遍地哀求。
盡管就在片刻之前,在這里圍觀的人幾乎都對她有過冷嘲熱諷,但此情此景也實在看得人心酸。
鄭淑瞇著眼睛站在不遠處,默默地望著這一幕。
要不是因為她此刻是屈氏的眼睛,得了娘娘“不要輕舉妄動,把外面發生的事情看清楚再說給我聽”的旨意,此刻她早就沖上前去抓起這個碧桃扇耳光了。
鄭淑捏了一把汗,一面氣惱寶鴛怎么心腸這樣軟,就這么任由這個小丫頭在承乾宮胡鬧,一面又為柏靈此刻的冷酷而暗暗納罕——要是有哪個人,遇到這種情形都能不為所動,那真是只能用鐵石心腸來形容了。
鄭淑摸著自己的心口,自己已經是一把飽經風霜的老骨頭,心冷似鐵沒什么稀奇。
但就柏靈這個年紀,她怎么可能會有這種定力,除非她的心生下來就是石頭做的……但平日里相處起來又不覺得。
“你是儲秀宮的宮女。”
柏靈的臉已經完全冷了下來,這副表情是所有人都極少見過的冷漠。
“你的主子要怎么罰你是她的事,與我無關。你這個頭不該沖我磕,應該沖她磕。”
“但、但我……”
“把她請出去吧。”柏靈已經轉過身向著東偏殿回轉而去了。
寶鴛滿是憐憫地望了在地上仿佛癡傻了一般的碧桃,略略壓低了聲音,對著一旁的太監道,“沒聽到司藥的吩咐嗎,讓她走……”
被拖出去的碧桃沒有喊,也沒有叫,她像是一瞬間被人打散了魂魄,整張臉像紙一樣的白,滾燙的熱淚無聲地滴落。
眾人這才好似從夢中醒來,各自都有些驚魂甫定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這些人大都是不久前換來的新人,對柏靈的印象還僅僅停留在這姑娘總是晚上要洗澡的程度上,今日這干脆利落的決斷,則令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了幾分異樣的感覺——未曾想這條錦鯉,還會咬人呢。
鄭淑站在東偏殿的門外,想著還是要進屋問一問剛才的事,她步子輕快地走進了房間,見柏靈正在收拾剛才還沒來得及整理的床鋪,寶鴛則背對著自己,朝著柏靈說話。
“就真的不管嗎?”寶鴛在屋子里輕聲地問。
鄭淑看了寶鴛和柏靈一眼,兩人似乎都沒有發現自己進了屋,她想了想,索性就站定在那里,一聲不吭地聽著二人的談話。
“我可是當著寶鴛姐姐你的面賭咒過了啊。”柏靈睜大了眼睛,“難道你想看我應誓?”
“呸呸呸!”寶鴛連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沒有這樣說,就是覺得、嗯……”
這樣對那丫頭有些殘忍是一出,等宮人們的碎嘴吆喝起來,添油加醋地傳起壞話來,又是另一出了。
柏靈背過身去,“寶鴛姐姐聽過石崇勸酒的故事嗎?”
“誰勸酒?”寶鴛一頭霧水。
“石崇勸酒,是《世說新語》里的一個故事,”柏靈嘆了一聲,輕聲道,“是說,大商人石崇在家里養了一堆美妾,每當客人來家中喝酒的時候,就讓這些美妾去勸酒。倘若哪個客人的酒沒有喝完,石崇就把勸酒的那個美女當場斬首殺掉。”
“……還有這種事,”寶鴛搖起頭來,“這也太殘忍了。”
“嗯。”柏靈俯身地疊著被子,又接著道,“客人們自然是不愿意看到美人因為自己不肯喝酒就喪命,所以每一次都有多少喝多少。直到有一天,當朝的丞相和將軍一道去他的宅子里喝酒,丞相聽說了這件事,雖然不勝酒力也還是勉強喝得大醉,而將軍呢,從頭到尾拒絕喝酒,任由石崇連斬了三人也面不改色。”
寶鴛聽得喉嚨發緊。
柏靈將薄被疊好,用力拍了拍,頭也不回地道,“看你們今天措手不及的反應,我猜這應該是林婕妤第一次用這種手段來試探。拿一個苦命的宮女做餌,利用我的憐憫之心和眾人對我‘殘忍’之舉的指責,來脅迫我就范……
“那我就更不能答應。”柏靈轉過身,面向寶鴛,聲音堅定而干脆,“倘若石崇第一次宴客就遇上了那個面不改色的將軍,且人人都能那位面不改色的將軍一樣不妥協,那石崇就會放棄用這種方式來勸酒。
“再者,今天我要是因為同情碧桃去了儲秀宮,誰能保證明日林婕妤不會再故技重施?是不是只要她推一個人到我面前,說我若不對她言聽計從這個人就要因我而死,我就該束手就擒呢?”
柏靈拋出了問題,然后直直望向寶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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