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名聲在外,有時候也會有些外頭的活兒找上門來,那也是我挑活兒,不是活兒挑我。”
春婆臉上帶著某種率直的坦然,她兩手的的拇指和食指上都戴著扳指,看起來極為昂貴,象牙筷子不時碰在她的首飾上,發出些微脆響。
她看起來已經上了年紀,灰白色的頭發妥帖地梳成一個尾髻,加上穿的衣服料子很好,不開口時只覺得這大概是哪位富貴人家的老太太,可一開口便立刻暴露出她極為健談的本真,且半點也沒有老人家身上的那種威嚴。
“外頭的活兒?”柏靈一時好奇起來,“也是請您去教閨中的——”
“對呀,不然呢?”春婆笑嘻嘻道,“別看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有名的繡娘,都這把年紀了,啊眼睛耳朵也不跟年輕的時候一般靈光,你就是給我針線,我也絞不出小姑娘會的花樣了。”
“一般都是誰找您去啊?”柏靈問道。
“都有,”春婆笑道,“這誰家夫妻不過日子呢?別說是那些個京官家的后院了,就算是宮里的公公,有時候也是一樣的。”
柏靈深吸了一口氣——這個話題有點過于勁爆了。
“公……宮里的事兒還是不講了,”柏靈意味深長笑了笑,“感覺說了、聽了,都容易出事兒……”
“可不唄,你就是讓我說我也不敢說啊,”春婆適時地擺擺手,嘆了一聲,“其實這床上的事兒吧,面子是最大的一道坎。來找我的一般都是家里的婆子,也不說身份,啊,就把我帶到個什么客棧啊別院里頭去。
“那些個夫人就躲在屏風后頭,讓家里的婆子來和我說話——這種生意就是給再多錢,我也不接的。”
柏靈慢慢聽出了興趣,“為什么?”
春婆拍拍胸口,表情嚴肅起來,“你自己遇到了問題,你找我來解決,這態度是不是先得端正了,一開始話就得說開是不是?
“一面又想請教,一面又覺得丟人,覺得我干的活兒臟,那我何必要賺你的這錢?連見面的面子都抹不開,誰知道你回去之后,還能不能按我說的那些法子去做?到時候自己不做,啊,又賴我身上,那不是砸我自己的招牌嗎?”
春婆努努嘴,連連搖頭。
“所以我現在啊,有婆子來請我上門,我就先把規矩訂在那里——你找個僻靜地方請我去,行,但你得露臉,你得親自講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問題——要是什么‘我們夫人偶感風寒’了,‘我們夫人怕生不敢見人了’……”
春婆做了個嫌棄的表情,“這種我是門都不上的,管她們是什么背景呢。”
柏靈略略怔了一下,旋即笑了出來。
“今兒要和姑娘講的,也是這個。”春婆話鋒一轉,望向柏靈,她伸手往自己碗里夾了幾片菜,就像是飯桌閑聊似的笑道,“床笫之歡是世間極樂,可任誰也不可能第一回就品味出來。要說給姑娘**,那其實是個苦差事,得再往后幾回才能慢慢覺出滋味來……這沒什么不好開口的。”
柏靈想了想,贊同道,“畢竟一回生嘛,夫妻倆也得多交流自己的體會,畢竟每個人的點都不一樣,都得慢慢探索。”
“你這個就說到點子上了!”春婆贊許道,她略略顰眉,“外頭一些書,都不知道寫的什么亂七八糟的,什么夜御十女……嬸子我在百花涯里待多久了,什么沒見過,真當男人褲襠里頭是把金槍啊——那就真是把金槍也扛不住啊。
“關鍵是男的完事兒了喜歡問,女的就不愛說,問什么都點頭答應著——可自己實際什么感覺、哪里歡喜了、哪里疼著了,都悶著不開口。這一來二去的就都沒興致了,關鍵是這么來兩邊都不爽利。”
“嗯……我感覺這個也事出有因。”柏靈輕聲道,“在那些官家府邸里,夫妻夜事本也不是奔著享樂去的,就是傳宗接代嘛。她們大概也會怕自己不矜持了,被丈夫看低吧……就是苦了她們自己。”
“誰說不是呢!”春婆只覺得真是遇見了難得摯交,眼前小姑娘年紀輕輕,說起這些事兒來沒半點羞慚,且想法還一套一套的,她著實喜歡得緊,“我見過好幾家了,大夫人人前人后都端得像個菩薩,底下的幾個妾人前也端著,私底下妖得能捏出水來……哎呦。”
“我覺得她們能想到來找春婆問問辦法,就挺不容易了。”柏靈輕聲道,“畢竟在家里扮演的角色不一樣。”
“她們不容易她們的,我這更不容易。”春婆瞪著眼睛道,“她們自己苦久了,苦慣了,偶爾得個新鮮來尋我的開心,轉頭就上京兆尹衙門把我給告了——要不是咱上頭是教坊司,這會兒都進班房吃牢飯了。”
柏靈撲哧一聲笑出來,“婆婆是不容易。”
“哎,反正呢,姑娘能想到這一層,那很多話我也就直接說開了,”春婆接著道,“那亮相的第一個晚上,你本就是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用學的。”
柏靈怔了片刻,饒有興致地望向眼前的長輩,“那我要……?”
春婆的聲音溫存下來,“不論最后進姑娘房里的人是誰,但凡他能砸得起那個價,那他在這百花涯里,基本也就沒有什么體驗不到的了。
“就像我先前說的,這是趟苦差事,男人爭的就是那一片落紅的名頭而已。可對姑娘來說,這卻是個特別重要的契機,第一個給姑娘**的就是姑娘你的恩客。按咱們這兒的慣例,姑娘你今后有多紅,能被捧多高,就看那晚你席間抓住的人,是不是最肯為你花銀子的那一個了……”
柏靈低頭吃飯,笑道,“也是很殘酷的決斗了。”
“是,”春婆認真點頭,“名單估計明兒就定下了,到時候我會來姑娘一道分析分析,看看咱們挑哪一個。”
“那有勞婆婆了。”柏靈誠懇說道。
“不客氣,姑娘既然是個什么都不懂的雛兒,那什么都不懂就最好了,不必學得像外頭那些尾鳳一樣什么都會,你只是要秉著一個念頭——就是要找找自己的感覺,更要會說‘不’。”
最后幾個字,春婆說得很輕,但卻韻味綿長。
柏靈有些不確定地顰眉,“可婆婆先前給了看了那么多春宮,還介紹了那么多種——”
“那都是提前漲漲見識,好讓姑娘你心里有個底,免得到時候被嚇著了。”春婆笑道,“不過我看姑娘你膽子大著呢,也不像是會被嚇著的主。”
柏靈一笑,“那婆婆覺得,應該要怎么找自己的感覺呢?”
春婆笑了笑,她看了看敞開的屋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這個就一會兒咱們吃完了飯,上屋里去說吧,就不在這兒開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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