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師

第二百二十章 沒有回答

戰亂之中,百花涯每日的進賬不降反升,三年時間里,單日進賬的記錄刷新了十七次,且一次比一次兇猛。

一堆一堆的銀子堆成銀山,流進大內,然后又轉去國庫,匯成軍費開支里的一條涓流。

而與此同時,被百姓津津樂道的還有另一道奇景。

在每年開春過后,平京里總是有紈绔子弟被自家的長輩領去百花涯的蘭字號。

然而預約的隊伍長長長長長,等待的名單上頭不僅有平京住人的名字,就連徽州的好幾戶人家也慕名而來——無他,大都覺得自家孩子不夠上進,便死馬當活馬醫地送到這里來讓這里的百靈姑娘瞧瞧,看還有救沒有。

畢竟,升明四年后,王端的表現眾人有目共睹。

當年他短暫地回到了國子監,勉強旁聽了兩個月左右便再次離開了,在那之后,他玩的花樣更是一個接著一個,甚至靠父親的舉薦做了半年的官府小吏。

雖然每一件事都做不長,但鎮南侯府上下依舊為之欣喜。

對這個一向在胡作非為的兒子,老侯爺從來沒有懷抱什么盼他成才的希望,如今的王端雖然也終日沒什么正型,可畢竟不像從前那樣在外為非作歹。

升明四年末,王端辭了官職,回家按父母的意思成了親,然后帶著新婦去了鎮南侯府在平京與徽州之間的一處莊園。

大約就在那時起,王端終于找到了自己一生的興趣所在——種田。

他確實不是什么讀書的材料,然而不知為何,作為一個一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貴公子,在開春幾次隨著自家長工探視田野之后,他竟對這些土地里冒出的嫩芽抱起了極大的熱忱。

升明五年,京中大旱,王端的莊園也不能幸免。

當時第一批通過專司科舉選拔上任的農官中,有一個叫柏農安的新官引起了王端的主意。

最初是柏靈與他說起的此人——柏農安幾次提出了抗旱的新策,但每一條都被戶部的上官駁回,氣得他當場摔了官帽走人。

于是王端很快派人把柏農安接到了自己的莊子里,直接將自家的百畝良田交到了柏農安的手中。

五月,其他人田里的莊稼還是青黃一片,旱得打蔫兒,王端的莊園里卻是一片盎然綠意——顯然等到六月的時候,這里會像往年一樣一片金黃。

這樣傲人的成績很快引來了京中的注意,王端則很快將柏農安的治旱新策,連同幾株即將長成的水稻一同送進了京里。

于是朝野震動,戶部尤其如此,當時打壓農官的幾個侍郎亦被迅速追責。

經此一役,陳翊琮直接給農工二院開了面授機宜的特權——如有必要,農院與工院官員可以讓自己的奏疏不經內閣、司禮監的整理,直接呈到御前。

陳翊琮的銳意決斷再次讓所有人感受到了他當年在專司科舉上的決心。

盡管這一年人們錯過了當年的一熟,但五月末,官民一道搞起了農忙雙搶,至少保住了這年秋后的收成。

王端也因此名聲大噪。

等民間開始傳送起這件傳奇的始末,眾人才驚訝地發現,這個在平京和徽州之間擁有百畝良田、且力挽狂瀾保住了今年秋收的王端,不就是當年那個作奸犯科的鎮南侯府二公子么?

于是人們興致勃勃地往前追溯,才意識到,一切的變化似乎是從當年百花涯的蘭字號開始的。

就這樣,來找柏靈的人越來越多。柏靈會按照預約的順序,親自見一見這些被帶到蘭字號里的少年,但并非每個人都有和她約定之后長談的機會。按照柏靈的說法,她時間有限,只能把機會留給那些期望改變發生的人。

至于說那些被強扭著帶到蘭字號的少年,盡管有些著實需要幫助,但她也確實沒有精力了。

不過這件事有趣的地方在于,并不是每次咨詢的結果都像王端那么好——譬如在升明六年,就曾有一位封疆大吏的公子在經過了半年的咨詢之后,決定去西南一帶經商。

這個結果比他先前的作為更讓家人覺得蒙羞,他一封奏疏呈上宮廷,狠狠參了蘭字號一本,說這花窯不好好做自家該做的事情,反而勸人走上邪道。

陳翊琮一笑置之。

柏靈這樣生機勃勃地活在蘭字號里,本身就讓他感到安慰。

只是有時午夜夢回,他突然醒來,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時光,還是會覺得有幾分悵然。

每當這些心緒攪得他不得安寧的時候,他會去給母親和皇爺爺掃墓,某一天他站在建熙帝的墓前,突然想到皇爺爺一生都未曾立后,原本大家以為那位屈貴妃登上后位大概只是時間問題,但后來發生的事情,誰也不曾預料。

少年時他沒有細想,只覺得皇爺爺性情乖張,凡事都不愿遂那些“忠臣良將”的意,別人要他向東,他就偏要向西。

如今想起來,陳翊琮忽然又有了別的猜測。

可是眼下,建熙帝的永陵只剩下一堆青磚黃土。

在寂靜無人的皇陵中,他問出的問題,沒有人能給出答案。

“皇上又要我進宮?”柏靈眉頭微顰,“之前不是定了每月初一十五去下棋嗎,今天又不到日子,我去做什么?”

眼前的宮人帶著幾分諂笑,溫聲道,“今日御膳房備了一道新菜,皇上不愿獨享,所以……”

“我今晚沒有時間。”

“哎呀,柏姑娘這又是何必呢,”宮人走近了幾分,“您今晚,也沒咨詢吧?”

柏靈望了對方一眼——這位公公顯然是做過一些功課的。

“是沒有,但我要查賬。”柏靈輕聲道。

“這種事,交給下面做就可以了。”宮人臉上仍舊帶著笑意,“哪用得著您在旁邊盯著。”

柏靈望著眼前像狗皮膏藥一樣甩不脫的宮人,心里覺得厭惡。

又開始了。

陳翊琮又開始了。

“松青。”她回頭喚了一聲,“你晚上空嗎?”

艾松青看了看表情不善的柏靈和一旁油膩膩的太監,斟酌地開口道,“倒是……沒什么事。”

“那你替我去對賬吧。”柏靈輕聲道,“今天大家要碰下個月蘭馨會的預算。”

艾松青點了點頭,她走近幾步,低聲道,“你又要進宮嗎?”

柏靈平靜地點了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