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申時,柏靈背著包袱慢慢往屯龍陂的城門方向步行。
她刻意繞開了茶鋪的大路,歪歪斜斜地從林間取道,約莫走了半個多時辰,終于到了城門下。
這里的城門并不算高大,也不氣派,但是長。
與其說這是屯龍陂的城門,倒不如說是大周的北長城恰好有兩道分支,經過了屯龍陂的南北。
柏靈取出路引供官差檢閱,那人一瞧便怔了怔,“喲,又來一個!”
柏靈愣了一下,配合著讓官差檢查了自己的包袱,原本以為官差會有什么特別要問的問題,沒想到查完行李之后,城門這邊就直接放行了。
“這位官爺,”柏靈有些好奇,“您剛才說什么‘又來一個’?”
“說你命大啊!”那官差看了看她,“你從江洲出城的時候,是不是和涿州府的商隊一齊走的?”
“……啊,是。”柏靈點了點頭,又追了一句,“但他們走得快,又要收錢,我就落單了。”
“落單好啊,這都是命數了。”那官差看著柏靈,“你還不知道吧?那批商隊被山匪劫殺了,十幾個人啊,就沒一個活下來的,得虧你們走得慢,不然就和他們一塊兒死在山匪刀下了!”
柏靈一時間驚在那里,冷不丁打了個寒戰,“……竟……竟還有這樣的事!”
那官差一臉“我是見得多了”的笑容,“前面也有一個和你拿著同編通行令的,聽到這消息也和你一個反應,你們都是命里有福的人啊。”
“是啊,老天庇護。”柏靈附和道。
“這話又說茬了不是?”官差笑道,“這可不是老天庇護你,是常家軍庇護你!”
“常家軍?”
“是啊,常勝常將軍這兩天剛好到涿州,聽說江北一帶山匪、河匪又趁秋后作祟,就派了一支常家軍的精銳機動剿匪去了,不然你還想一個人平平安安走到我們屯龍陂?真是想好事……”
柏靈腦海中倏地一道驚雷響起。
回想著前些日子的驛站驚魂夜,那幾個氣勢英勇的馬廄守衛和銅鐘,還有后來李一如聽到看到的種種稀奇事……
他們怕不是盜馬盜到了常家軍的頭上。
“常家軍先是在官驛里剿了一小撮山匪,抓住以后一頓審問,得知當晚他們好幾撥匪徒要在官驛這里聚首,你猜怎么著,常家軍當晚就埋伏在驛站里,把這些人給一鍋端了!
“那家伙,真是無巧不成書——就是可惜了那十來個涿州人哪,他們被害和常家軍趕到也就前后腳的功夫,結果就沒救下來。原也是命,怨不得誰的——”
官差身后不遠處,有人厲聲喊了他一句,責問他在干什么。
那官差打了個哆嗦,立刻板了臉孔,“我就不和你細講了,你要想聽,進城以后隨便找家茶樓,坐下來聽說書先生講一段就曉得細情了。走吧走吧。”
“誒。”柏靈點了點頭,往前幾步,忽然又回過頭,“……還有一事也想請教。”
“嗯?”
“‘獵鹿人’……也是常家軍下的一支精銳嗎?”柏靈輕聲問道。
那官差鎖眉,表情顯然有些困惑,“什么‘獵鹿人’?”
柏靈搖了搖頭,“那許是我聽茬了,也是路上聽其他行人講起的。”
“聽著就不像什么正經部隊,”官差帶著幾分厭棄的表情,“前幾年外頭可多人喜歡冒用常家軍的名號了,干的都是為非作歹的齷齪事……常家軍就是常家軍,不會給自己起這么些稀奇古怪的名字。”
“明白了。”柏靈點頭,“多謝官爺指教!”
離了城門,柏靈在街邊買了一頂竹編的斗笠用來遮陽,也順便蹲著和地攤的攤主聊了一會兒。
這個小鎮早年間一直叫“屯農陂”,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地方。直到建熙初年,建熙帝首次北巡時曾在這里休憩。
涿州以南、見安江以北大都是平原,少有連綿的山岳,但屯農陂這塊地方卻有一小段起伏的山巒。
小鎮內凹,兩側又是已經廢棄的舊長城,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小的天然隘口。
建熙帝那時便覺得此地不一般,詢問這是什么地方,結果誤將“屯農”聽成了“屯龍”,又因為君無戲言,這個小鎮也就順勢改名了。
屯龍陂實在是個很小的城鎮,盡管從建熙年初到現在,小鎮已經擴建了好幾次,但普通人只要花上三個多時辰,就能繞著城墻把整個屯龍陂繞一圈。
“南邊的城墻看起來挺新的呀。”柏靈笑道,“怎么看也不像‘廢棄’的舊城墻……”
“那時因為幾年前翻新過了,”擺地攤的老翁笑著解答,“這樣的隘口,能多一道是一道。”
“嗯。”柏靈點了點頭,“我看這兒往南的的村子全都空了,應該也是金賊鬧的吧。”
“是啊。”老翁還是笑,“不過這幾年好多了,你瞧瞧是不是?”
柏靈笑著點頭,“老丈怎么沒離開這兒呢?我看好些北人都南下避亂去了。”
“老了,跑不動了。”老翁笑得豁達,“我都是跟著申家軍的隊伍走,他們說要百姓撤去哪兒,我就跟去哪兒,這兩年我就都住在這兒,太平得很。”
柏靈目光一亮,“申將軍也在屯龍陂嗎?”
“那沒有,”老翁笑道,“我們小地方哪能養得了老將軍嘛,申將軍平時都在涿州的軍營那邊,聽說前些日子還去了撫州,具體的我也鬧不明白。”
“原來如此……”柏靈點了點頭,將竹編的斗笠戴在了頭上,“謝謝您啦。”
“小哥是外鄉人?”
“是啊,”柏靈點頭,“我父兄在靖州從軍,我就也跟來了。”
老翁臉上露出幾分贊許的驚訝,“你也是來投軍的?”
“那倒沒有,”柏靈搖了搖頭,“只是家里沒人了,我一個人在南邊待著沒意思,就來找他們。”
“喔,”老翁點了點頭,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靖州是常將軍的駐地啊,你要是想投軍,這會兒倒是方便。”
“怎么?”
“常將軍這半個月都在屯龍陂啊。”老翁笑著道,“在東頭,我們鎮祠堂的邊上。”